货轮慢慢驶向远方,樱在陌生男子的带领下到了底部的船舱,在这个灯光暗淡,弥漫着呛鼻气味的空间内,还有着不少形形色色的乘客,但他们都无一例外,脸色僵硬,双眼无神,呆坐着挤在一起,气氛仿佛被凝固了一般,樱被安排在角落的一张小床上,和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奶奶一起。
这场旅程比樱想象的还要漫长,这段船上的日子,她一直抱着那个便当盒,听老奶奶讲各种各样的故事,她也问过下到船舱来的中年男子,为什么船还没有到,但是男子每次都是敷衍一句,快了快了。
第三天夜晚,货轮终于靠岸,中年男子吆喝着大家赶紧下船,樱被老奶奶拉着走出船外,船停在一个很荒凉的地方,没有一点灯光,也没有人烟,只有一栋破旧的木屋和一条不知道通向哪里的泥泞小路,然而大家都争先恐后地相继下船。
此时,突然有六七个拿着枪的士兵从小路两旁的树林里窜了出来,用枪口指着他们,嘴里喊着樱听不懂的语言,中年男子也用同样的语言进行回答,但是士兵情绪越来越激动,不知道有谁突然开了一枪,所有人在惊慌失措之下四散逃跑,士兵们则举着枪追赶着并开枪射击。
老奶奶也拉着樱夹杂在人群中,迈着年老的脚步拼命逃跑。
“砰!”一颗子弹射入老奶奶的胸膛,她应声倒地,血立即大量地流了出来,顷刻间就在其身下形成一滩血泊。
这是中年男子跑了过来,看到倒在血泊中的老妇,猛地跪在地上,将其搂住,痛苦地喊道,“妈!我来背您,您坚持住!”说着,就要扶起老母亲。
老奶奶拽住儿子的手臂,缓缓摇头,瞪大着双眼,挣扎着伸出粗糙的手,轻轻抚摸着樱的小脑袋,满是皱纹的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嘴里奄奄一息地说道,“我是走不了了,樱这么小就要离开父母,你带她走,要好好照顾她!”
樱此刻已经不知作何反应,小小年纪的她目睹了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就这么以最刺眼的方式死在她的面前,她的一双明澈的大眼睛里只有无尽的恐惧,围绕在周围的枪声,惨叫声,斥骂声,无一不像魔音般灌入她的脑袋,尸体,鲜血,这些残忍的景象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中年男子望着闭上双眼,没有了呼吸的老母亲,咬了咬牙,摸了把眼泪,抱起失神的樱朝着一个无人的方向逃去。
凭借对这片区域地形的了解,中年男子带着樱成功地躲过了士兵的追击,经过一天一夜的奔波,逃到了一个被群山环抱的小村庄,而樱此时则已经在疲惫和恐慌之中晕厥过去。
再次恢复意识是因为深深的饥饿和口渴,缓缓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环视陌生的四周,这间木屋简直简陋到极致,只有几个破旧的小板凳和一张小方桌算是家具,但是虽然朴素,好在相当整洁干净,身上盖着的棉被也透着股阳光的味道。
这时,男子端着碗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看到已经苏醒的樱,脸上浮现一丝喜意,快步走到床边,将樱扶起。
“饿了吧,快吃点东西,”男子关切地问道,同时端着碗,拿着勺子舀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喂到樱的嘴边。
饥肠辘辘的樱没来得及点头,就迫不及待一口将粥咽下去,狼吞虎咽地吃完这碗粥后,樱才想起来这趟旅程原本是出来游玩的,想起和妈妈的约定,急忙开口问道,
“我爸爸妈妈呢?还没有来么?他们能找到这里吗?”
对于樱的问题,男子陷入了沉默之中,他甚至不敢直视那双带着期待的明澈眸子,他怎么能忍心告诉樱,她的父母现在或许已经丧生在战争之中。
“樱,你的爸爸妈妈暂时还到不了,但是他们一定会来的,”内心一番挣扎过后,男子满是胡渣的脸上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轻轻拍了拍樱的小脑袋,回答道,“你再睡一会儿吧,好不好?”说完不等樱说话,男子就端着碗赶忙离开了房间,因为他害怕再多呆一会儿就会在樱纯洁的眼神注视中,自动将谎言道破,这是为了她好,男子不停地在心中这么安慰自己。
后来,樱和男子在这个小村庄生活了两年,这个村子因为偏远未收到战争的影响,就像是世外桃源。这两年里樱学会了这里的语言,和村子里的孩子一起玩耍,貌似已经逐渐忘记了等待父母的到来,男子还在门前种了一棵樱花树,每当樱花盛开,樱就穿上那一身和服在树下尽情嬉戏。
然而好景不长,到了第三个年头的樱花盛开之时,战争终于蔓延到这个群山环抱的小村庄,整个村的人都被核辐射所污染,作物,水源也不再干净,渐渐地,人们身上因为遭受了核辐射而出现各种疾病,而且难以救治,不少病情严重的人都挨不住相继死去。
村民一辈子都活在这片大山中,消息闭塞,教育落后,哪里知道什么是核辐射,他们只知道一直相安无事的村里突然出现各种各样治不好的怪病,于是他们认为村里有不祥之物,而土生土长的村民自然不在不祥之物的怀疑范围内,目标就只剩男子和樱这两个异乡人。
男子也不是愚蠢之人,村里的异常气氛让他意识到不能再呆下去了,在一个夜晚,午夜时分,男子带着依旧睡意朦胧的樱悄悄溜出了门。
然而等在门外的是一群拿着锄头,镰刀的愤怒村民,见他们出来,嘴里顿时喊出最恶毒的咒骂,并扬起手中的武器要将这所谓的不祥之物消灭。
“滚出村子!你们两个不祥之人!”
“不能让他们走!害死了这么多人,砍死他们!”
“对!砍死这两个扫把星!为乡亲们报仇!”
男子尽可能努力,真诚地解释,甚至跪在地上恳求村民们放过他们,他们立即就离开这里,永远不会再回来,然而在死亡面前失去理智的村民怎么会听得进去,伴随着漫天飞舞的樱花乱刀砍下,男子浑身伤痕的倒在了血泊之中。
一直躲在男子身后的樱,望着血泊中的男子,眸子里满是恐惧,一脸不知所措,和三年前一样,谁能轻易接受一个鲜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消失。
村民们踩过男子的尸体,将脸色苍白的樱团团围住,一脸冷漠地举起手中的武器,狠狠地砍了下去,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是个孩子而留情。
“额啊!”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响起,紧接着是武器掉落地面发出的叮叮之声,最靠近樱的一圈村民,双目圆睁,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咽喉,然而鲜血依旧如泉涌般流淌出来,片刻后踉跄着退了两步,倒了下去,摊开的手里隐约有一片花瓣静静地躺在血中。
那一夜,也遭受了核辐射的樱,在极度的恐惧下觉醒了核变能力,当晚来围堵樱二人的村民共有十三名,有九人被飞舞的花瓣割破喉咙倒地身亡,剩下四人则喊叫着逃走,当他们后来带着更多的村民返回时却没有了樱和男子的身影,仅有九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樱花树下,飘洒的花瓣像是殉葬品点缀在被鲜血染红的土地上。
后半夜,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一座破庙里,樱蜷缩在干草中,怀里揣着一个小小的粉红便当盒,旁边是早已冰冷的男子尸体。
怔怔地看着外面一片漆黑的雨夜,樱较小的身子抖得像个筛子,脑海中村民们倒在血泊的身影,瞳孔里那份直到死都没有消失的厌恶与恐惧,这一切都像是电影一样在她脑海里不断地,一遍又一遍的回放。
“我到底是什么?!”伸出自己颤抖的双手,樱瞪大着双眼死死地盯住,泪水止不住地顺着流淌出来,哽咽的喊叫声伴随着一道闪电划破天际!
“啪嗒!”粉红便当盒掉落在地,樱连忙捡起,小心翼翼用袖子擦干净,小脸上满是委屈,“妈妈!”这几年,其实她没有停止过一刻对父母的想念,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渐渐明白,她可能永远见不到父母了,便将这份执着的想念深藏在心底最深处。
“樱,你记住,人性本善,这个世界所有的人都应该被温柔以待。”望着怀中的便当盒,樱的脑海中关于妈妈的记忆再度涌现出来,妈妈的温柔声音从记忆深处缓缓传出。
“妈妈,你错了!”曾经对妈妈的话深信不疑的樱轻声说道,自从上了那艘船后,她目睹了人性中最黑暗肮脏的一面,那些无情的杀戮,一个又一个人在她面前死去,妈妈口中的那个善良的世界轰然倒塌。
樱握着便当盒的小手紧了紧,满是泪水的眼眶中,一双眸子里恐惧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异样的情感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