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舅妈这两天对宫崎川好了不少,舅妈说来说去,无非是让宫崎川去了之后,把宫崎鹿也给弄到日本读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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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崎鹿很抗拒这个,在餐桌上拉下脸来说了些纵然出国也得靠成绩不想靠关系一类的话,宫崎川知道弟弟对于自己的狗屎运有些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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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宫崎川这些天很不开心,所以越发霸占着那台老式笔记本,不让宫崎川有片刻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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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妈一边念叨着宫崎鹿不能老上网,该多学习才能有出息,一面照旧支使宫崎川去买明天的早餐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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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崎川走出门,听见屋里宫崎鹿不知怎么地忽然着急起来,和舅妈大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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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心里乱糟糟的,没有下楼,沿着楼梯一路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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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栋楼没电梯,最高就七层,顶楼天台是呜呜作响的空调机组和纵横的管道。物业在楼道里设了一道铁门,写着“天台关闭”的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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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不关闭也不会有人往那上面跑,通往顶楼的楼梯有点恐怖电影的感觉,堆满了纸箱子、两台破马达和一些七楼住家扔掉不用的破沙发和木茶几,所有东西都落满灰尘,间隙小得落不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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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崎川在那些小小的间隙中跳跃,就像一只轻盈的袋鼠,他清楚地记得每一处落脚点,譬如纸箱子里罩着的两块板砖、破马达坚硬的底座和那个木茶几唯一一条没断的腿,这些落脚点仿佛一连串岛屿,帮他渡过这个垃圾组成的海洋,对面就是那道铁门,铁门外咫尺陰影,万里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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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崎川从铁门上最大的那个空隙钻了出去,站在满地星光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眺望夜空下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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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他自由了,每次他抵达这里都有种想躺在地上放赖的感觉,享受顶楼的风、天光和春去秋来这个城市不同的气味,有时候是槐花,有时候是树叶,有时候是下面街上卖菠萝的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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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水泥台子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把双腿伸出去挂在外面,这样他脚下相隔几十米才是地面,他觉得自己又危险又轻盈,像是一只靠着风飞到很高处的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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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秘密的领地,这几年每个下午他都在这里发会儿呆,然后跟舅妈说他在外面邮局的长桌上写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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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下整个城市的灯都亮了起来,商业区的霓虹灯拼凑在一起,虚幻的不真实,坚硬的天际线隐没在灯光里,那些商务楼远远的看去像是一个个用光编制出来的方形笼子,远处是一片宽阔的湖面,毗邻湖边,这座城市最繁忙的高架路上车流涌动,高架路就从宫崎川家的小区旁经过,从这个位置看过去,宫崎川觉得那些车灯组成了一条光流,这条光流中的每一点光都是一只活的萤火虫,它们被这条弧形的、细长的高架路束缚在其中,只能使劲地向前奔,寻找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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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永远不会有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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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这个城市对宫崎川就是这样,永远没出口,现在忽然有了两个,一个是去日本,一个是沈妍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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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他御坂美琴分手之后,沈妍妍忽然说要去河边看看,于是宫崎川陪着她一直走到河边,看到那里青草地上蒲公英盛开,毛茸茸的小球一个又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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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妍妍高兴地摘了很多,和她买的风铃草一起放在纸袋里,然后和宫崎川一起坐在河边说话,脱了鞋子把脚泡在清澈的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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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妍妍说上了大学大家就会分开了,可能只有暑假才能见面,可能很久都不能见面,很多好朋友就是这样慢慢地把彼此都忘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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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的时候沈妍妍眼里写满了难过,比她入学时读那本雨果的《巴黎圣母院》时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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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崎川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的眼睛,看着风吹着她怀里纸袋中的蒲公英零落,洒在水面上,像是一场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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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崎川不能确信这是不是一种暗示,但他心里隐隐地有只小鸟雀在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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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他怀里的手机传来了震动,宫崎川有些惊讶,因为显然只有江崎沐川教授才知道这个号码,他还不曾告诉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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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崎川么?”电话里传来的是御坂美琴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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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啊,不是我还有谁?”宫崎川抓抓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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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电话跟你说,排在招生列表上的除了你还有一个人,但是我们只会在中国地区录取一名学生,江崎沐川教授说明天就要飞机去北京,所以让我打电话给你让你今晚作决定。”御坂美琴的口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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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崎川一下子急了起来,“能不能等明天啊?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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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说明天他们文学社活动,他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然后他就知道沈妍妍是不是愿意接受他的表白了,如果接受,他就想留在中国,反正去了日本也不能成为社会主义接班人,如果不接受,他就可以带着那段失败的回忆灰溜溜地跟着江崎沐川教授去日本,在他的高中里留下一段传奇,一个成绩中下的家伙走狗屎运拿到日本大学录取通知书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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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江崎沐川教授订了明天早上的机票。”御坂美琴的口气斩钉截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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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崎川沉默了很久,然后抓了抓脑袋,“那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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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做你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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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说那就算了呗。”宫崎川说,“反正我对于出国读书也没什么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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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够狠,那个沈妍妍长得也就那样嘛。”御坂美琴说,“阿瑞斯学院的门,对于每个人最多只开一次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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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长得比沈妍妍好看也不代表我会喜欢你嘛……”宫崎川蔫蔫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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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汉!想不到你还有这份狠劲儿!”御坂美琴似乎怒了,“行!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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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说?”米其林酒店的总统套房里,江崎沐川教授紧张地盯着御坂美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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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那就算了。”御坂美琴耸耸肩,“反正教授你明天按计划飞去北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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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江崎沐川教授真的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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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不是沈妍妍啊,我要是沈妍妍我就搞定他了。”御坂美琴皱了皱好看的眉毛,“你留下来也搞不定的,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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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沈妍妍?”江崎沐川教授很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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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看你那么急的样子,如果我告诉你那是一个可以击败整个阿瑞斯学院的女孩,你会不会调用行动部的突击队把她从世界上抹掉啊?”御坂美琴吐吐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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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怕我不会可是校长会啊!”江崎沐川教授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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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断后,宫崎川看着渐渐熄灭的手机屏幕很久,然后又蔫蔫地把头低了下去,他眺望着夜幕下的城市,想着明天那次为了分别的聚会上,沈妍妍让他去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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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文学社的几十个同学,他要做一件最胆大妄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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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蔫蔫的家伙在他后来堪称不凡的人生里一直是这样的,平时他蔫得就像一根干黄瓜,但是一旦他决定了要做什么时,他就会如一株泡了水的西芹那样精神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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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只有一个,可是人生却有多种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