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未坐在饭桌前用餐,攸桐感觉很不适应,但是又不想让别人看出来,看着满桌子的美食,她想假装惊叹一下都怕学得不像。
每个人都吃得很开心,除了逸辰安,都不断给她夹菜,她低头苦笑了一下,还是装作津津有味的样子在吃。
看大家也都吃得差不多时,她终于放下碗筷。“我出去一下。”
攸桐一路狂奔出门,在转角小巷子处开始狂吐起来。吐完就见逸辰安站在身后。
“难为你了。”
“你看吧,吃个饭都这么困难,怎么和你们一起生活呢。”她本来只想做人群中最不起眼的一个,结果成了如此异类。
“其实……告诉他们也……”
“不——”攸桐知道逸辰安的想法,他以为嘉致他们应该会理解她,但是她却不想去冒这个险,骗他们说自己其实是得了一种怪病?还是受了诅咒?
说法好找,但是相处难,攸桐深谙其理。
尽管难过,逸辰安还是不愿勉强,只是暂未想到如何同嘉致交代。
攸桐沉默半晌,终于下定决心。“我……想,还是留下来吧,虽然很难,但是我想试试。”
逸辰安喜出望外,“真的?”
“骗你的。”
“怎么还是这么喜欢撒谎……”他略显失望。
“好啦,不逗你了,是真的。”攸桐牵起逸辰安的手,往回走,如果早知道有一天会这样,她一定每天都牵着他的手。
回去的路上,前方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跑得太快,结果撞到了攸桐,逸辰安正想温和斥责两句,说走路要看前方。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知道撞得痛不痛。”眼睛里都是释然,却有些刺痛了逸辰安,他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手,依旧凉凉的。
攸桐决定留下来以后,还是住回了以前在辰安居住过的那间屋子,屋子里陈设变动不大,却恍如隔世。
嘉致从去年开始便随着家中其他人住在逸府,而逸辰安则搬回了辰安居,一个人住着,茗未曾说让他带两个仆人丫鬟过来,但都被拒绝了。
辰安居没有多余的人,对此,攸桐很欣慰,每天,嘉致会过来待一会儿,陪她和逸辰安说会儿话。
“娘亲,还好你回来了,否则我都没机会天天来这儿。”嘉致斜倒在回廊的长椅上,看见院子里,阳光在攸桐身上洒下一片金黄。
攸桐笑着回头看他,却将嘉致看呆了,他也是过了好些时日才适应过来,岁月使他长大成人,使周围人都苍老几许,唯独娘亲,却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像是从他七岁那年直接跨过时间的流逝到达现在。
“怎么说?你爹以前不欢迎你来?”
“他老说我打扰了他的清净,让我十天半月来看他一次便成,不过现在好了。”从前,他或许怨着攸桐,但一切怨气在得知攸桐回来之时便烟消云散了。
这得益于奶奶曾经的教导,她告诉嘉致,人生在世,切不可太执着于过去或未来,能珍惜眼下的一切,就是最大的福分。
听着嘉致讲起他奶奶的话,攸桐笑得愈发暖了,她或许对不起嘉致,但是上天并没有因为她的离去降临太多伤悲给他。
从劫匪手中救出这个孩子时,便已注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除了嘉致,茗未和茗约时不时的也会过来看她,但是却都很默契地从未问起她在外的事,攸桐猜得到,或许是逸辰安的意思。
每日下午品茶时,攸桐都会给逸辰安讲这些年遇到的事,但她只挑好的说,那些不太好的回忆被悄悄隐去,但逸辰安也不会追问。
“前年我路过京城时,看到归鸿,险些没认出来,他年纪明明和你一样,头发却花白了,当时他背对着我在批评一个小姑娘,听那姑娘叫他爹。”后来,她还听说朝宁郡主在成亲六年后就去世了,然后归鸿也没再娶过。
攸桐一度想过,归鸿或许真的是命不好,娶了三个,没有一个能陪他终老,好几次,她都想现身和他见一面,可见他与一双儿女其乐融融,却又退了步。
到了这个年纪,再去问爱过谁,或许已经没有意义。
也不知是什么缘分,近年来,归鸿又和逸辰安开始了信件往来,其中多少内容更像两个闲来无事的老头在闲聊,“去年他来信说已经告老还乡了,圣上挽留不了,只好随他去了。”
有一封信曾提到过攸桐,归鸿问逸辰安,可有攸桐消息,逸辰安停笔半天,最终在纸上落下“不知”二字。
“你想去看看他吗?”逸辰安问攸桐,攸桐摇头,“再说吧。”
除了逸辰安以外,还知晓攸桐身体情况的便是溪冷,攸桐以为溪冷如今是看得最明白的人,于是曾在一个寒冷的雪夜找到溪冷,诉说自己的苦痛。
她没有像从前那样叫他的名字,而是唤了声“延空”。“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还要持续很久很久……可是,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雨打芭蕉的惨淡中,攸桐对溪冷平静地讲述了自己过往的经历,她说她不是来求开解,只是想找个人说话,找个能够和她这样平静地说话的人。
那个明明看破红尘,六根清净的人,却在目光触及到攸桐凄凉的眼神时,灰暗了一下,又替她拂去衣上的雪花。“如果以后还想找人说话,那便来吧。”
攸桐笑了,笑得和她第一次拥抱溪冷时一样,笑完又摇头,不知为何摇头。她跌跌撞撞往毡房外走,听到溪冷在身后说:“痛也好,悲也好,喜也罢,终有一天都会散去的。”
回忆到这儿,攸桐对逸辰安说:“他说终有一天会散去,可是没告诉我是哪一天。”
“佛家不是常云,天机不可泄露。”
“哈哈哈……天机。”攸桐似笑非笑,眼前仿佛又是醉月湖边的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