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瀛海军陆战队司令部盘踞在一幢褐色的五层建筑内；该建筑呈三角形矗立在租界与华界的中心地带，楼顶设有瞭望塔，方圆数十里的状况可以很容易地观察到；架在楼顶四角的四挺机关枪和火炮居高临下地控制着附近各交通要道，可谓易守难攻。淞沪会战开始前，张文白将军即从金陵调来国军威力最大的150毫米榴弹炮用于攻陷这处东瀛士兵在沪的巢穴；因其墙厚达八十公分，坚固异常，轰炸始终没能突破，最后只得放弃。
景腾和王莽从一间间被大锤打通的房间内穿行，剑锋直指海军陆战队司令部。这是华、东两国士兵巷战时开辟的通道，比起街道上的行进，这样的进攻方式更专业一些；因为在屋内穿行，景腾和王莽每走一段路，就要透过窗户看一眼街景，以防走错。尽管早就对淞沪地形了然于心，满目疮痍的街道还是让他们费了些周折才能做出正确判断。来到离海军陆战队司令部不远的房间内，景腾站在窗口仔细地观察，想着怎样进去：这里也是淞沪派遣军司令官的指挥部，警戒自然密不透风，从大门进去是不可能的，可以试着从瞭望塔和机枪手的视线盲区攀爬至楼顶（这处“灯下黑”的区域是东瀛士兵最容易疏漏的角落，相对来说是最安全的），把楼顶的人先干掉，再设法进到司令部内部。
王莽捡来两块砖头，放在地上，分开，取下枪头的刺刀，将枪托平放在了砖头上，用石头将刺刀砸进了枪托里。做完自己的，他又把旅长的枪拿过来做好。
这是协助他们登上楼顶的工具，只待夜色深沉。
一辆辆战车冒着白烟、嗡嗡作响地从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内开出、奔赴血腥的淞沪战场——大场、蕰藻浜……携带各式武器的士兵黯然地跟在后面，大多数人没了开战前的亢奋。
焦灼的战事让东瀛士兵深陷其中，开战前“三个月解决支那战争”的狂妄叫嚣已经不可能实现；惨痛的伤亡不得不让淞沪派遣军司令官松井石根大将不断地请求东瀛大本营继续向淞沪增兵。为了摆脱困境，东瀛大本营最终决定由第6、第18和第114师团等部队组成第10军增援淞沪战场。
景腾看着渐渐远去的东瀛军队，决定提前行动；因为人员和战车走后的一段时间，司令部内会忙碌一些后续的事，瞭望塔和机枪手也可能换防，这个时间刚好行动。他和王莽将步枪提在手里，若无其事地向墙边走去；楼顶的东瀛兵见到两个慢慢走来的“自己人”，以为他们是走向大门，并未在意。
景腾和王莽走到仓库的窗户边停下，向上看了一会儿，见楼顶的观察哨没有向下看，王莽爬上窗户，握着枪管，用枪托里的刺刀勾住二楼的窗沿，抓着枪身上到二楼；站在二楼的窗户口，再将刺刀勾住三楼的窗沿……
景腾站在墙边警戒，解决可能在地面和楼顶出现的突发威胁。
王莽站在五楼的窗沿，紧贴墙壁倾听，确定楼顶的东瀛士兵没有向这边走来，朝景腾做了个安全的手势；景腾和王莽一样，利用枪托上的刺刀爬到了五楼的窗沿。检查完步枪，两人同时用刺刀勾住顶层的围挡，向上攀爬，手够到围挡的边缘时，猛地跃上楼顶，朝还没反应过来、在机枪旁抽烟的东瀛兵射击。瞭望塔里的东瀛兵惊诧之余，探出脑袋一看究竟，被景腾一枪撂在了地上。
枪声和东瀛兵的惨叫惊动了司令部院子里的人，他们紧张地向楼顶张望，有些则拿着枪从楼梯往上跑。
“旅长，我们暴露了！”王莽大喊道。
景腾本想出其不意地解决楼顶的士兵，从楼顶进入司令部内部；但当他跃上楼顶的一刹那，一眼扫过，他已知道这是不可能轻易做到的了，只能疾速消灭眼前的威胁。景腾丢掉步枪，将重机枪对准院子里，对王莽喊：“我打院子里的，你打从楼梯上来的和从大门出去的，不能让他们把我们包围；把这些枪的子弹打完立刻撤退。”王莽边答应，边向楼梯口扔了颗手榴弹，抱起重机枪对往上冲的东瀛兵扫射，同时观察并打击从大门迂回的东瀛士兵。
司令部的院子里有两处沙包垒成的掩体，直对大门，是为了应对从大门冲锋的国军用的。掩体里的几个射手将两挺“歪把子”机枪对准楼顶发出子弹的位置射击，压制住了楼上的火力。
景腾蹲下，倚靠在围挡上，思考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突突”而出的子弹打在墙壁上“啪啪”作响，将表层的混凝土击飞；高出围挡的子弹从景腾的头顶呼啸而过，飞向了很远的地方。
景腾匍匐着把重机枪拖到另一边；从怀里摸出一面小镜子，从腰间拔出匕首刺穿镜子反面的塑料，固定住镜子，举着匕首通过镜子观察院子里的情况——掩体里的机枪还在向楼顶扫射，努力压制楼顶的火力；两个军官站在掩体旁对着楼顶指指搠搠，讨论攻击的方法。景腾倏然将机枪架在围挡上，对着军官、机枪手以及慌乱跑动的东瀛士兵一阵歇斯底里地扫射；打光枪里的子弹，院子里他能看见的活人差不多都变为了死人。
在楼下重新占据掩体的机枪手再次对楼顶开火时，景腾跑到仅剩的一挺机枪前，将它抱起，扔向了院墙外的梧桐树；笨拙的机枪砸断几根树枝后，慢悠悠地摔在了地上。景腾叫了声王莽，从楼顶飞快地起跳，落在了梧桐树上，顺着树干滑到地上，一刻不停地收拾好机枪，趴下瞄准，朝大门出来的东瀛兵射击。王莽朝从楼梯攻击上来的敌人打完最后一梭子弹，将机枪的枪口还对着楼梯口。他这么做，衠是想给敌人造成楼上还有人的错觉。
王莽向梧桐树跳去，落地后，大声呼喊、俟望着旅长；景腾起身，和王莽消失在来时的华屋秋墟内……
海军陆战队司令部不乏像松井石根这样、东瀛派遣至淞沪负责对华战争的高级人士，为了保障这些人的安全，自然有东瀛的特种部队保驾护航；身手敏捷的他们不甘心把司令部搅得天翻地覆的敌人逃之夭夭，二十个全副武装的士兵紧紧尾随着。
在一间卖早餐的店铺中，赤手空拳的景腾和王莽停下休息；急切跟踪而来的脚步声提醒他们：追兵即将到来。
“旅长，”王莽看着景腾说，“您的脸破了。”
景腾从楼顶跳至树上时，左脸颊火辣辣地痛；他知道，是被树枝划伤了。“没事。”他说，“敌人追来了；还有手榴弹吗？”王莽摸了摸腰间：“还有两颗。”“够了。”景腾说完，将墙角的五六袋面粉拖出来，以掌为刀，从中间劈开，提起口袋，将面粉抛洒向空中。纷纷扬扬的面粉漂浮在空中，像突然升起的大雾，使人视线模糊。王莽抓起四袋面粉，从打通的墙走到隔壁房间，将面粉撒向高处，弥漫在房间里。追来的士兵见到白茫茫的一片，愣了一下，不明就理的他们对着混沌的环境煞有其事地放了几枪，一头钻了进去；躲在墙边的王莽同时拉掉两颗手榴弹的引线，扔进充斥面粉的房间后破窗而出，飞快地向远处跑去。“砰砰”两声巨响，四处飞溅的弹片撞击在一起，发出晶莹的火花，点燃了洁白的粉尘；粉尘瞬间化作一颗颗微型炸弹，撕碎了正穿越朦胧的东瀛特战军人。
王莽奔至会合的地点，景腾已在废墟上的尸体旁捡来两支步枪和几颗手榴弹；他接过一支，蹲在墙角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刚撤退下来的路线，确定没有敌人跟随，两人结伴而去。
二
越来越焦灼的战事让华夏各地的军阀冰释前嫌，在中华民族生死攸关的时刻，湘军、桂军、川军纷纷赶来增援死伤惨重的中央军。
口径达305毫米、代号“特二十四榴”的重炮射程可达一万多米，威力巨大；十月下旬，东瀛军队为攻克大场，将华夏军队的战线劈成两段、自己的军队合为一处，用上了这件秘密武器，和二十四门150毫米榴弹炮一起。一时间，大场在颤动，淞沪在颤动，地裂山崩般！
杨绎率领的宪兵，从罗店一路打到了大场；斩杀了几百名东瀛士兵的同时，王敢和另外四名宪兵也献出了年轻的生命。和在这场力量悬殊的战争中那些勇敢站出来的同胞们一样。
被炮弹蹂躏得千疮百孔的房屋有些支撑不住，颠踬于地；有些还竖立着几垛高墙，苦苦地苟延残喘。掀落在地上的屋顶已化为灰烬，只剩桁条和檩托欲哭无泪地燃烧；瘫软于街道的砖石瓦砾，伸出无力的双手想要拉扯住东瀛人的战车，减缓东瀛士兵的行进速度，坚硬的履带却轻易地将它们碾压粉碎。幸免于难的房子，此刻又承受着新一波的灾祸——在大部队伤亡殆尽后残留的国军士兵，抱定杀身成仁的气节，埋伏在这些相对坚固的高层建筑中伺机消灭敌人，与敌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东瀛士兵在战车的掩护下步步为营地前进；有了这些移动的堡垒，他们在减少自身伤亡的同时，还可轻易地铲除守军。战车对隐身在暗处、不易歼灭的国军狙击手也是致命的威胁——发现对己方造成伤害大的火力点，战车内的炮手会发射炮弹攻击。
为了消灭东瀛人的战车，国军士兵在身上绑上炸药包或十几、二十枚手榴弹形成“肉弹”冲击，以血肉之躯阻挡侵略者的钢铁猛兽。
血性的华夏儿女，宁死不愿做亡国奴！
1937年11月初，东瀛第10军在杭州湾成功登陆，准备和之前在淞沪作战的部队南北夹击华夏军队。如果东瀛人的战略得以实施，几十万华夏军队必将遭受毁灭性的打击；华夏军队最明智的做法，只能是撤出淞沪战场了。为了向列强显示中华民族的抗战决心，达到西方国家对东瀛国施加压力、逼其退兵之目的，蒋委员长决定在形势岌岌可危的淞沪战场留下一支孤军继续对抗侵略者；这个任务最终交给了第88师262旅524团下属的一个加强营，由第524团团附谢中民率领，留守地点为四行仓库。
四行仓库建于1931年，是大陆、金城、盐业、中南四家银行共同出资建造的；钢筋混凝土结构，共六层，易守难攻。这里也是淞沪会战爆发后德械第88师的师部。
谢中民和四位连长分别带领士兵利用仓库内现有的装玉米和小麦的麻袋堵塞门和窗户，同时设置射击点；一楼到六楼及楼顶布置完毕，这儿俨然成了一座坚固的城堡。事实证明，守军的布防科学合理，东瀛士兵害怕殃及公共租界、在不敢使用重武器攻击的情况下寸步难进。
几次冲锋败下阵，青柳联队占领了四行仓库西侧的一幢四层建筑，架起一门平射炮猛轰四行仓库；四行仓库的混凝土墙有三十公分厚，暂时抵挡了密集的炮火。
景腾和王莽躺在废墟里，落满身体的灰尘使他们全身上下变成了土灰色；就像是变色龙，和周围灰茫茫的环境成为了一体。
景腾听着炮弹在墙壁上爆炸的震撼之音，想着接下来该做什么？活着，就像在赌博；赌桌上，没有谁是永远的赢家。让王莽跟来似乎是不负责任的，让杨绎等人留下来、没有按照上峰的命令将他们带回金陵，是对还是错？他们又是怎么想的？会不会在心里责怪自己的一意孤行？不知杨绎、高进等人怎么样了？眼下，是把王莽安全带离，还是加入四行孤军的序列……
王莽闭着眼睛，“舒服”地躺在破砖、烂瓦、沙石堆里；和旅长单独相处的开始时间有些拘谨，随着时间的推移，了解旅长的性格之后，他了解到旅长并不在意繁文缛节，只要是能酣嬉淋漓地杀敌报国，他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跟旅长一起作战，美哉，快哉！
夜色无边，景腾醒来；东瀛人的炮声仍在继续，像醉酒酣睡的魔鬼的齁声。
“旅长，怎样杀进去？”王莽小声地问。
“先爬到楼顶，再从楼顶往下打；把二楼的炮解决后，想办法撤进四行仓库。”景腾回答比自己还急切杀敌的王莽，不再有带他绕开四行仓库的打算。
“我们还穿着东瀛人的衣服，冒冒失失地进去，别被仓库里的弟兄当成了靶子。”
“为什么要冒冒失失地进去？要有备无患地进去！”
王莽蹙着眉，不知旅长的意图；景腾没有解释，拿起枪弯腰走去。王莽紧跟着。
四层建筑物的外表凹凸不平，有许多战燹遗留的痕迹；景腾和王莽将步枪背在身上，攀岩般爬到了楼顶。准备大摇大摆地“融入”东瀛军队前，他们还不忘尽可能地拍去身上的灰尘，使自己在对手的眼睛里不是很肮脏。
这是一幢原本为工厂的建筑，会战打响前，老板将机器转移到了内地，留下了这个空壳一样的厂房；宽阔的四楼，只有几根钢筋水泥柱静静地支撑楼的重量、诠释“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担当。七八个东瀛士兵挥舞大锤砸向錾子，镌镵墙壁的水泥；待青砖露出，再用大锤猛夯。打通这面墙，他们就将布置火力对抗四行守军。忙碌的他们对景腾和王莽的走近并不在意，因为一样的服装，因为楼下有人。他们不会想到，这两位是从楼顶下来的。王莽摸出匕首，倏地插入一名东瀛士兵的后脑；东瀛士兵痛苦不堪地摸着头，僵殕。余下的几个诧异地抬起头，又被王莽接连划开了两个喉咙。景腾抓住一个士兵的脖子，猛撞墙面；士兵刚抓住景腾的手准备用力扳开，已脑浆迸出。手持錾子的东瀛士兵嚎叫着扑向景腾，被他一脚踹在了胸口；临死前，他听到了自己的肋骨断裂后插进心脏的声音。王莽一刀刺进了挥舞大锤的士兵的心脏、接着将刀刃做了九十度的旋转；士兵龇牙咧嘴地捂着胸口，顺着墙壁无力地坐在了地上，抽搐了一会儿，扭头咽了气。
王莽擦去手上的血渍，将匕首收入腰间，和景腾走向了三楼；三楼的炮声正隆，掩盖了其它楼层的喧闹。五个东瀛兵忙着装弹，从已经打通的墙壁朝四行仓库击发；快的时候，他们几秒钟就能射出一枚炮弹。四行仓库的墙壁有了很大的裂口，用不了多时就会坍塌。
景腾端着枪，边走边击发；弹壳像优雅的舞者，从枪膛中旋转着飞出，落在地上时，发出清脆的“当啷”声。第一个被干掉的是手捧炮弹、准备放入炮膛的士兵，栽倒时，炮弹从他手中滑落，骨碌碌地朝一边滚去。
景腾拉开枪膛、装弹，王莽再开枪……
还没走到近前，无处可躲的五个东瀛士兵尽数被毙。
得以喘息的守军快速用麻袋在被击穿的墙壁上垒成掩体，架起马克沁重机枪寻找敌人射击。
景腾和王莽躲在墙角，准备撤离；王莽从后背取下一枚手榴弹，拉掉引线，掷进盍热的炮筒里。炮膛闷“嗡”一声，晃动了一下，从炮口冒出了一股白烟。
二楼的青柳俊听楼上的炮声停歇、步枪声响起，不明就里，丢下几个研究作战计划的小队长，向楼上走；顺着墙边往后退，准备乘乱从楼梯撤离的景腾和王莽正好和他在楼梯口遇上了。军容整洁、手握指挥刀的青柳俊和揎起袖子、灰头土脸的景腾一见对方，都明白了接下来彼此要面对的是什么了！景腾从青柳俊的佐官服判断，此人是位大佐；青柳俊看着眼前两个见到自己没有行礼的士兵，突然想到，他们可能就是将帝国海军陆战队司令部闹得狐裘尨茸的人。宁可错杀，不能放过。想到这儿，青柳俊拔出指挥刀倏地砍向景腾；景腾用枪托砸开刀锋，迅速调转枪头，将刺刀刺向了青柳俊喉咙的同时，命令王莽迅速撤离。王莽愣了一下，转身从窗口跃下，站稳，观察周围有无敌情。
青柳俊双手持刀砍向景腾的脚踝，景腾向上跳了两阶楼梯躲避，手握枪托将刺刀挥向了青柳俊的眼睛；青柳俊挥刀挡开，上了两阶楼梯，指挥刀直刺景腾的腹部。景腾收回枪，军刺划向了青柳俊的喉咙。
刀插腹部不一定会死，但被划过喉咙却会立即毙命。这些念头在青柳俊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收回了指挥刀，向下连退了几个台阶。
一个士兵察觉到楼梯处的异常，端着枪跑过来；看见狼狈的联队长，他明白了一切，刚举起枪瞄准敌人，就被景腾一枪爆头。景腾丢下懵然了的青柳俊，转身跑向窗口，跳下；王莽瞄准窗户，见没有出现有威胁的敌人，和旅长双双遁入了茫茫黑夜。
三楼的窗口，发出了几声敷衍了事的枪声。
如果还有一颗子弹，一定结果了这个联队长的性命！景腾遗憾地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