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古龙一生写了六七十部小说，我们为大家一一做了简单介绍，重申一遍，我们的目的不是评价古龙这个人，而是想怀念一下那些年读着古龙小说走过的轻狂年少，顺便也想为喜欢武侠小说又没有看过古龙全集的朋友推荐一些书。衣衣，请你再总体的把前面所讲的内容概括一下好吗？
衣衣：好的，我简单的总结一下。古龙的早期作品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期应该获得什么样的客观评价我无法确知，但是今天看来，即便不是垃圾，也绝对是乏善可陈，建议大家就不要浪费时间去读了。古龙的中期，或者我们可以称之为上升期，其作品质量的提升是显而易见的，感兴趣的朋友可以读一读，特别是《大旗英雄传》和《绝代双骄》都值得一看。古龙的全盛时期我个人认为是自《武林外史》至《七种武器》，这个时期的作品都很优秀，喜欢武侠的朋友不容错过。最后，自《血鹦鹉》开始，古龙的小说进入了衰退期，这个时期的作品水平相差悬殊，既有经典也有糟粕，大家只能有选择的阅读了，我个人会推荐《血鹦鹉》、《天涯·明月·刀》、《拳头》、《三少爷的剑》、《白玉老虎》、《碧血洗银枪》、《七星龙王》、《英雄无泪》和《猎鹰·赌局》系列。
我：一般认为，自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起，武侠小说进入了全新时代，自此开始的武侠小说被称为新派武侠。其实我觉得，这并不仅仅是个转折或者突破，而是开始。我们现代意义上的武侠小说应该是自此开始，之前的《蜀山剑侠传》之类的小说更应该称为“剑仙小说”，而更早的《三侠五义》之类的则应该称之为公案小说。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一得之见，我要说的是，在这个新派武侠的时代有“三大宗师”、“四大名家”之类的说法，但是在各种说法里，都有古龙的一席之地，我想这足以说明古龙在武侠作家中的地位。
衣衣：你确定你要说的是“古龙在武侠作家中的地位”而不是“古龙作品在武侠小说中的地位”？
我：这不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吗？
衣衣：还是有区别的，讨论古龙小说在武侠小说中的地位，只涉及作品本身好或者不好，或者说是在讨论“结果”，而讨论作者就不得不涉及作品成功或失败的原因。举个例子，比如我读到一本小说，觉得特别好或者特别差，这个结论出来的时候可以完全不必考虑这本书的作者是何许人也。而如果我们要谈谈某位作家，那么就不能单纯的因为其某部作品的成功与否来加以判断。
我：你说的我不能完全理解，你不是要讨论作者的人品之类的吧？这和我们的宗旨不兼容啊。
衣衣：我并不是要讨论人品之类的问题，但是要讨论某位作者的文集，也不可能完全脱离作者本身，但是我尽量只谈和作品直接相关的。
我：那请吧。
衣衣：首先在人物的刻画上，他笔下的角色形象较为单一。
我：你之前略微提到过模板化形象。
衣衣：他的模板化不像梁羽生，梁羽生笔下的人物是一种脸谱化的模板，好人和坏人泾渭分明，而古龙不是，他的好人也有缺点，坏人也有可爱之处，这是比较成功之处。他的模板是什么呢？是朋友、女人和酒。
我：幸好不是篱笆、女人和狗。还有一点你有没有注意？他笔下的人物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呕吐。不管是小李探花还是傅红雪，看到点什么就忍不住呕吐。
衣衣：在人物刻画上面，最好的无疑是金庸，杨过、令狐冲、韦小宝就不必说了，萧峰、段誉、虚竹乃至陈家洛、胡斐，可以说他每一部小说中的主角都完全不同。
我：是的。
衣衣：这不仅仅是个小说技巧问题，而是格局问题。所以金庸的小说既有江湖中的恩怨情仇，又有放眼天下的家仇国恨，而古龙的小说则始终在一帮“古代黑社会”中演绎。所以金庸是宗师，而古龙不是。
我：武侠小说作为一种通俗文化，也不一定非得写得高大上才算好小说。
衣衣：你又把作家和作品混淆了，刚才我要表述的是，因为古龙的小说所表现的局限性使作者不能达到更高的高度，但不是说作品本身不好。
我：好，你继续。
衣衣：再有就是他的小说结尾都不尽人意，俗话说“编筐编篓，贵在收口”，他在这方面明显不足，可以说他的小说中最好的结尾也只能是合格。
我：古龙擅写开头，他的优秀作品基本上都是一开头就能很快的吸引住读者。
衣衣：还有细节不严谨，这是古龙的大问题，所有读过古龙小说的朋友大概都知道，几乎他的每一部小说都有前后文矛盾的地方。
我：确实如此。
衣衣：还有过场人物太多，这里说的过场人物不是指路人甲，而是那种着墨很多，写的也很出彩的角色，出现的很惊艳，消失的很纠结，这样的人物不胜枚举，我猜古龙写小说大概是没有大纲的，估计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写到哪算哪。
我：那时候写小说大多是先在报上连载，可能与此有关。
衣衣：也许吧，但是要指出的是如果说格局不够是文化积淀的问题，收尾不出彩是写作技巧的问题，那么细节不严谨、写作太随意就是个态度问题了。我坚定的相信，古龙确实有才华，但是他没有那种职业作家的专业精神，更遑论敬业精神了。这一点他比不上梁羽生，梁羽生一生写了大概三十多部武侠小说——虽然没有一部能像古龙全盛时期的那些作品一样让我喜爱——但是看的出梁羽生确实是在踏踏实实的写作。
我：难怪之前你说即使古龙没有去世，也不会修订他的小说。
衣衣：梁羽生虽然没达到金庸那种宗师的高度，我本人也不甚喜爱他的作品，但是我承认，他至少是一个大匠，而古龙不是。
我：既不是宗师，也不是大匠，难道你认为古龙只是个普通作家？
衣衣：说实话，我都不想承认他是个作家，他也许是个以写作为职业的人，但是很难让我联想到职业作家这个词，我说了，他太缺少那种职业精神。
我：让你说的古龙什么都不是了？
衣衣：其实我不想承认他是作家，从另一方面讲，也是因为我觉得单纯的“作家”两个字也确实不能表达他的才华。
我：那你说他到底是什么？
衣衣：你一直提醒我不要从人品上评价古龙，恐怕也早就知道恐怕抛开他的小说，很难有正面的评价吧？
我：主要原因是我们都并不真正了解古龙的生平，我们的原则是不对不了解的人或事轻率作出评价。
衣衣：我支持这种原则，我也承认我确实并不了解古龙其人，但是在武侠作家里他的负面评价确实是最多的一位，什么“黑帮分子”、“酒色之徒”……
我：打住打住，你既没有跟他打过交道，我也没有跟他花天酒地，这些事情是真是假我们还是不讨论的好。
衣衣：你放心，我说了只说和作品有关的。你之前提到过那个时代的武侠小说大多是先在报上连载，可是古龙有很多小说或者半途而废或者草草收场，再或者只得让人代笔续完，恐怕那些说他“为人不负责任”、“在台湾出版界口碑极差”之类的话并非空穴来风。
我：是非对错我们毕竟没有亲眼目睹。
衣衣：那就说我们亲眼目睹的，之前我提到了他的弟子丁情脸皮之厚无人能及，但是古龙其实也所差无及。
我：这怎么能算亲眼目睹呢？
衣衣：因为我亲眼目睹了丁情写的那几部书——当然也包括《菊花的刺》、《白玉雕龙》什么的上面写着“古龙著”，这总是事实吧？
我：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衣衣：说明什么？或许说明古龙是个很讲义气的人，也许说明他是个不爱虚名的人。
我：讲义气我懂，不爱虚名是什么意思？
衣衣：那些垃圾作品是在砸自己的牌子难道他不清楚吗？一个爱惜羽毛的人是断不肯答应的。
我：或许他真的很讲义气，并不是不自爱。
衣衣：他要自爱的话，也不会把那些经典人物如楚留香、陆小凤都写烂了才罢手。更何况，当他同意别人的作品署他的名出版时，难道不清楚读者们买的是什么？是他“古龙”这两个字啊，难道读者是为了买本“古龙作品节选”才去买《怒剑狂花》、《边城刀声》吗？
我：或许他碍于情面……
衣衣：就算他从中没有得到任何好处，还牺牲了自己的名声，只为了成全朋友——是的，在他的朋友眼里他够义气够兄弟，那站在读者的立场上呢？对那些拿出钱来想买古龙小说的人，如果买到的是古龙本人写的书，即使写的再差，也勉强可以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是，如果买到的根本就不是古龙写的书呢？你告诉我，这不是赤裸裸的欺诈，又是什么呢？
我：……
花满楼：姑娘觉得先生不是宗师，不是大匠，甚至算不上一个敬业的作家，再说下去恐怕就是骗子了，在下倒想请教，在姑娘眼中，先生究竟是什么呢？
衣衣：想听实话？
我：衣衣……
花满楼：姑娘但请直言。
衣衣：其实，在我眼中，古龙只是个写手，只是个写字的人，只是个写了不少平庸之作更写了很多非常非常好看的小说的人，是个早期滥竽充数后期江郎才尽但是也在武侠小说史上留下丰碑的人。我不了解这个人，也不想了解这个人，我只知道他在鼎盛时期的作品，就像他笔下的小李飞刀一样惊才绝艳，在他之后，再也没有人能写出那样的故事——甚至连他自己也不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