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达坐在椅子上,手上拿着熟悉的酒杯,抚摸着酒杯上的线条,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时间,属于她一个人的回忆。
伊泽瑞尔已经被带着灰尘的书籍所埋葬,他要做的,就是将所有关于魔裔的资料看完,看看有没有可能将那个男人从亚克托斯变回聂青,米兰达的恋人。
酒杯的冰凉顺着手指,顺着血管一直流到心脏,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像是火焰的升腾,将这股冰凉化为温暖,一如当年聂青将酒杯送给自己时握住自己的手一样。
米兰达突然觉得脸有些热,手往脸上一抚,自嘲一笑,都已经活了快两百年了,都活成老妖婆了,竟然还会和小姑娘一样害羞。虽然这样想,但米兰达的心还是飞到了那一天。
她还记得,那天她在家里午睡,艾欧尼亚的冬天实在比不上达克拉,还是个中级魔法师的她选择了窝在家里不愿去外面面对霜雪。但聂青过冬就像度过夏天一样轻松,漫天的雪对他而言和不存在一样,每次自己冷的时候,都会笑着把自己的手伸到他的胸口,从他那里获取温暖。
他当时怎么回来的呢?米兰达继续回想着,他骑着大枣,那匹枣红色的马,将风雪甩在脑后。
进了屋子后他抱着自己说要给自己一个礼物,一个用星钻做的酒杯,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的,那也是自己第一次看见他身边换了一把剑,从那把叫寒水的三尺青锋换成了那把魔心。
谁能猜到,魔心魔心,最后竟然真的成了他的心。
目光穿过玻璃窗,米兰达看见了外面的阳光,这座房子当初买的时候就没选好,故意没选好。小楼看起来似乎还很新,但已经很老了,在星辰魔法学院出现之前就在这里了,在她从艾欧尼亚来到当时还是偏远小镇的达克拉后就是这座小楼一直陪伴着她。
她用魔法隔绝了阳光,只有白色的灯始终明亮。她用魔法拦下了声音,只有门铃将这座小楼与外界连接。但她永远隔绝不了时间,作为一个天才,成了传奇魔法师的天才,她的寿命非常长,但是那些来自各地的书籍,那幅给她最后安慰的画,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
所以,在索拉卡来的时候,她走出了门,将这座小楼和小楼里的一切封存起来。米兰达曾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打开这里的门,但是伊泽瑞尔确实给了她希望,虽然真正的原因不是这个。
索拉卡败了,不再是半神了,她米兰达呢?快两百岁了,快老了。
老,多么可怕的一个词啊,尤其是对于一个美丽的女人来说,索拉卡当年的祝福依旧有用,她会拥有永不衰老的容颜,永驻青春,但她要青春来有什么用呢?陪她走过青春的男人回不来了,可能再过一些年,她就等不到那个男人回来了,即使那个男人回来,也只能看见她的白骨。
不!她无法接受!
米兰达要赌一场,以这座房子为赌注,以她的余生为赌注,以所有剩下的记忆为赌注!
与其说是伊泽瑞尔来找她,不如说是她在等待伊泽瑞尔,等待那个能够帮她下定决心的人。
可能是人老了,就喜欢回忆过去的事,米兰达太久没有回到这座房子,太久没有看到这些沾染了她回忆的旧物,乍一看,回忆便如潮水,汹涌而来。
米兰达已经走到了画前,伸出自己白皙的手,轻轻的抚摸这画里的男子的脸,和很多年前一样,不同的是那时候她能触到聂青的眉,聂青的眼,聂青的鼻,聂青的唇,现在,她只能触到一张纸,一张干燥的纸,内里早已泛黄。
米兰达收回自己的手,画纸碎开,落下,如同艾欧尼亚的飞雪。碎的不是画纸,是记忆。
这张画纸存在太久了,早已超出了它本该拥有的寿命,一张普普通通的纸,在一百多年之后终于经受不住时光的折磨。漫天纸花,比蝴蝶还要美丽,比死神还要无情,最无力的纸比最锋利的刀子更锋利。
伊泽瑞尔累了,放下手里的书,站在栏杆旁,看见米兰达站在那里,像是在思考。
米兰达没有思考,她只是在回忆。
哒哒!哒哒!那是不停的马蹄声,大枣拖着一个美人,红发垂下来,垂到同样烈焰般的马鬃旁,血从美人的腰际渗出来,白色的衣衫长出了红色的艳丽的花。
血滴点点,随着大枣的奔跑,从大枣的身体上跳下来,不知是人血,还是马血。
大枣的腹部插着一只羽箭,一颠一颠的,箭羽早已成了红色,马腹的血从箭伤处流出来,马蹄声响,留下了一条血路。大枣马首回望,眼中满是眷恋,似乎是和马背上那个美人一样看见了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不再叫聂青,他叫亚克托斯。
高大的魔裔站在那里,脚下踩着一个男子的头颅,男子还活着,还在挣扎,可是相比这个高大如山的魔裔,他是那么的瘦弱,挣扎是那么的无力。浓浓的血腥味顺着鼻孔进入男子的脑袋里,伴随着泥土的恶臭。鲜血和黑土,包裹着男子半张脸,男子心想,不如死了算了,反正也没有希望了。
“聂青,你这个恶魔!”一个老头子箕坐在几米外,手指着魔裔,白色的胡子乱抖,因为愤怒,脸涨的通红。
魔裔用力一踩,像踩碎了一个西瓜一样踩碎了男子的头颅,红的、白的、黄的,溅得四处都是。
一把剑插在旁边的地上,颀长的剑身,像是人的脊椎骨。剑所在的地上,血几乎成了黑色,这里是附近一片血沼泽中血最多的地方,只是因为,这把剑在不停的吸血,这是一把魔剑!
看见魔裔杀了男子,老头子更加愤怒,两行浊泪从眼睛里流出来:“聂青,你不得好死!聂青,你这个恶魔,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认命了一般,老人放下了手上一直握着的剑,古朴的长剑落在被因为太多的鲜血成了沼泽的泥泞地里,老人对着魔裔破口大骂,一刻也不停歇。
魔裔似乎没有听见老人的叫骂,只是有些惘然地看了看四周,除了那个老人以外,再也没有活着的生灵了,放眼望去,是尸体、断肢、鲜血、黑土和破碎的剑。
老人还在叫骂,魔裔终于怒了,转身看着老人,高大的身躯遮住了太阳。
“我聂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孽种啊!”老人像是在悲嚎,又像是怒吼。
一剑挥去,一颗满头白发的头颅落地,两只眼睛还没有阖上。
魔裔再也没有看这里一眼,将剑插在地上,盘坐下去,一直到太阳落山,黑夜来临。
米兰达自然没看到后面的事,她在大枣的背上早早的离开了,但她能猜到发生了什么,消失的剑客世家聂家是最好的解释。无所谓悲,无所谓喜,人杀我,我杀人而已。
但聂青,终究成了亚克托斯,离开了。
“教授。”伊泽瑞尔走下来,面带愧疚之色,“那些书都......”
那些书重见天日,自然和那张画纸一样,成了飞灰渣滓,唯一好点的是,他们至少让伊泽瑞尔几乎看完了。
米兰达有些失落地挥了挥手:”都没了吗?没了就没了吧,反正也没有用了。“
伊泽瑞尔看见教授这样子,突然觉得教授很孤单,是那种世界虽大,却只有我一个人的孤单。
米兰达看向外面,想着这天地的一角一个高大的魔裔行走在天空之下,拿着一把比他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的剑,喃喃说道:“即使世界忘记了你,我也不会,我会把你找回来的,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