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神州浩土,广阔无际,有数之不尽的名胜古迹,深山大泽,然而在这片大地之上却唯有中原最为繁华成锦。若说中原之盛,其在于地产丰富,钟灵毓秀,天下人十之八九皆聚居于此。是故,各行各业代代不乏人才辈出,也少不得惊艳绝伦之辈。跨过中原,以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皆属蛮荒之地,据传在那里存有毒虫妖兽,山鬼精怪,加之常年瘴气弥散,因此生人少有涉足。也拜其所赐,为这四处蛮荒之地蒙上神秘莫测的面纱。
中原之美自无需多言,却又该说在那南国地界的藏灵山。相传这藏灵山本是一个整体,它巍峨峻拔,旖旎秀美,只是有年却被一位剑道祖师,以数剑之力,将其劈开断合,以这人力造化,最终构成了三大山峰。这三大山峰背北之处皆是悬崖绝壁,经隔年久,自有翠蔓藤萝攀附其上,更不乏绝处灵株,险地珍果,常人若是能有幸得到这么一株一果,便是几辈子修得的福分了。
这三大山峰比邻而起,一半托云而起,一半穿云而凌,遥遥望之似能触摩青冥,傲览群方。其中却又以朝南面的汇明峰最为嵯峨,它孤峰兀立,与其他两大峰相隔甚远,其中更有不少幽林密谷,水潭瀑流横亘,是以常人若是说起这藏灵山,一般总会指去这为首一座的汇明峰,而对其他相隔甚远的两大峰就懒于提及了。
似这等绝妙的烟萝之所,修心福地,若是没有世外高人隐居其中,那是断然不可能的。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曾经的剑道祖师在一眼相中了这处灵山名胜之后,又剑开地袤,己力纵容,于此处建立了一宗门派,名叫护剑山庄,说是只为传承一生剑道业艺,也好让自身不受洪流埋没。
常人也许不知详情,毕竟传说只为传说,耳中听听也便罢了,但是处在同好之列,却是名声不俗,概因那祖师所传剑道了得非常,又将惯用之剑崩解三分,耗尽毕生心血重新铸造,成就三把名剑于世。这且先不提。
藏灵SD边,三大主峰之一的朝合峰,在这主峰之上有一剑阁名叫玉剑阁,此时,作为峰主兼阁主的钟有鸣正忧心切骨的在大堂内来回踱步,不时总会抬眼向正门外那远通山间的大道望上几眼,又摇摇头,长叹一口气,低头闷声不语。
在他身旁不远处,有一名青年此刻正端着茶水侍立,他见钟有鸣郁郁满怀,焦心愁容,便小声的试着开口说道:“师傅,徒自着急也是无益,大师兄吉人自有天相,应当无虞,想必也快了。”
钟有鸣将不停迈动的步伐顿下,他转过身看去这个十分孝顺自己的二弟子,强打笑颜从这名青年手中接过茶杯浅尝辄止,而后说道:“唉,梦河啊,你是有所不知,当年祖师爷所传心法最是高深莫测,自祖师爷仙逝之后,我们护剑山庄再无后人可以参幽入微,达到那般剑道造化之境。五年前,他只为一言戏语,独自一人闭关在朝合峰后山,也不知现今如何,是否突破到第三重忘剑之境。唉,傻,太傻了……”
钟有鸣的话语萦绕在江梦河的耳边久久不能散去,他不知道这句话对于此刻的江梦河来说是何等的受挫。虽然语气之中包含着叹惋,以及责怪,但是江梦河知道这是师傅对弟子的真诚关爱。犹记得十年前自小失去双亲庇护的他,只能流落街头,丐乞为生。当时与他一块的还有一名六旬的老妪,两人凄凄惨惨,互相关护,定居在城外一破败无主的木屋里,虽然紧吃陋穿,但过得却也融洽温馨,至少在当时天真无瑕的他来看,是十分快乐的。
这样一晃就是两年,稍大一点的他更为懂事。有一日,他搀着腿脚不灵便的老妪,两个人走在城内的大街上。他们衣衫破败,蓬头垢脸,衣着华美的城里人每每见到他们都会远而避之,投以鄙夷嫌弃的目光,更甚者当众欺辱谩骂,却从未想到去帮助这一老一小,善行积德。
“祖母,我要吃糖葫芦。”听得出那是一个小童的声音。
两人循着望去,只见人群之中一家摊贩前,一个身穿锦绸,项子上挂着金色长生锁,右手腕上圈着银质祛病镯的垂髫小儿正撒着娇儿,抬着手,盼着眼儿,希望搀扶着他的老媪给他买一串。
老媪不急不忙,满脸慈祥的从腰间一绣着龙凤金纹的荷囊里掏出一个碎银子,要了一串。她矮下身递给张开双手迫不及待就要来接的小童,之后还不忘摆下脸,朝那摊贩主人要来零钱。
在不远处的他两人见到这一幕后,各有感慨,纵有千万语,也莫能开口……
忽然,他咧嘴一笑,对老妪说道:“以后我唤你祖母吧,你一生没有子女,我年岁小了些,就做你孙儿吧。”当时他这样说道,却不知道这句话中的分量,对于一个饱经忧患的老人来说是何等的沉重。老妪脸上的褶皱渐渐的晕染开来,但随之的还有两行清泪划落。尚且年幼的他不能明白,明明是在笑着,可为何又要哭呢?
老妪抬起她那如同朽木枯柴一般的左手,轻轻拭去眼泪,将当时所有的感情、感激,以至浓缩至灵魂深处,她说道:“你就做我外孙儿吧,我喜欢别人叫我姥姥……”
又是一年,秋去冬来。这一年的冬天分外寒冷,加之田里收成不好,城里的人们大都只能自管自饱,哪里还有闲粱施舍。他和老妪两人枯柴取火,树皮为食,烂草为席,雉毛为被,还顶着屋漏霜雪,凛风夺门,每日里都是忍饥挨饿,腹胀酸恶。老媪年事已高,苦患风寒,加之饥寒交迫,已然是病倒床榻,眼看着支撑不住,他痛泪盈颊,不顾姥姥劝说,执意冒着深冬雪夜,往城里求得良助。
前往城中的路有两条,一条乃是官道,路况平坦好走,但却要绕去不少距离;另一条则是绵绵小道,因不曾有人修缮,所以路势坑洼硌脚,狭窄不平,但却离城中很近。他求医心切,也顾不得路势恶劣,咬着牙猛着劲,踩着芒鞋似一头被逼到绝路的小狼一样拼命奔走。可怜他一片赤子之心,但世事总是残酷,芒鞋被他甩脱,膝盖因为霜雪覆盖,不知坑洼低矮,多次摔倒在地后撕裂凝血。一双脚丫子被冻的发紫肿胀,但他却额头大汗,全身似能冒起热气,待充满希望的他来到城门前时,却只见铜钉大门拒他在外。他敲门无人回应,撞门蚁树相对,所有的寄望于此处被两扇大门残酷抹杀。
他哭天不灵,叫地不应,在这漫天鹅毛大雪的深寒夜里,他就好似一只瑟瑟发抖的孤独小狗,不会有人去在意一只即将死亡的野狗。当他神智迷蒙之际,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去见父母了,但是令他依旧念念不忘的却还有那个破旧木屋中的姥姥,他心放不下,他要把城里最好的郎中带回去救姥姥,那时即便他粉身碎骨,也义无反顾。
“娃,你方才可曾见到有人打此经过?”
十分亲切的说话声突然响起在了他的耳畔。他费尽力气抬头向前看去,因为雪夜光线不好,他只能看到身前这人穿着一件长袍,体型适中,有发簪修束。这无疑在当时的他看来,就好似神仙下凡一般,他耗尽全身力气,往前跪倒在地,将脑袋深深埋在堆雪之中,哭声道:“神仙大人!请救救我姥姥!救救我姥姥吧,我愿意结草衔环,牛马侍奉!”
“呀,这娃,你快请起来!”
这人见此一幕顿时大惊,赶忙上前,也不顾他全身污泥雪垢一把将其搀扶,只是这时的他仿似处在弥留之际,却依旧抬起右手,指着来时小道的方向,口中咿咿呀呀,竟已是无法说话了。
这人用双手将他抱在怀中,只觉他全身冰凉如死,双脚之上又紫又肿,膝盖之上也是皮开肉绽,露出森森白骨,血液因为天气寒冷早已凝结,额头上先前那一跪拜,郑重落地,此刻又成一处伤痕。虽然已经是失去了知觉昏迷,但是那举着的一只右臂却仿似僵硬住了,仍旧指着回家的地方。
看到此处,这人长叹一口气,似有对这天地的无情发出伤感,也有对怀中这孩子的不幸而悲悯。他最后扫了一眼这城门口,环顾四野,只见得大雪纷飞,将整个世界装饰的凄白无色,目极原野只剩那树影山廓。
“莫非是我错觉?”这人自语一声,然后全身泛起一点点青色光亮,最终沿着怀中孩子的心口处没入。见周围再无动静,他纵身一跃,霎时间就隐入了雪夜之中……
钟有鸣便是那年雪夜之中救他于命危之际的人,在他眼中钟有鸣不仅是救命恩人,是授业师傅,更是如同再造父母。他尊重钟有鸣是因为其人和善可亲,对不论是外门或是内门,还是嫡传弟子都是悉心教授,一视同仁,绝无有失公允之处。他敬仰钟有鸣是因为其人从不图名求利,哪怕是山庄内每十年一次的三峰论剑,门内弟子输了,也从不责骂怪罪,反将罪责推于自身施教无方。
大师兄名叫萧剑雨,与他是师兄弟,还是知心之交,其人热切厚言,爽朗开达,因此两人情同手足,彼此无猜。他比之萧剑雨晚来两年,但论修行天分只稍有不及,加之两年光阴,萧剑雨为人刻苦精修,在剑术之上的成就远高于他不止一筹,是护剑山庄年轻一辈翘楚,与汇明峰:灵中阁的柳浩,落霞峰:铸心阁的苏雪瑶并称护剑三格。
大师兄天性至义,笃厚直观,却难免不辨真伪,五年前因为与铸心阁的苏雪瑶订下约定,于这次十年论剑之上,若是能够击败她,她便答应下嫁汇明峰。任谁都知道这不过只是一句戏言,但大师兄一往情深,将此信以为真,气冲之下闭了五年死关,只为突破护剑山庄祖师爷流传下来的九皋剑鸣律第三重境界,忘剑之境。他曾经好言苦劝,但最终无果,也只能任了去。
钟有鸣为人性格使然不喜争执,但就萧剑雨这事却还是亲自往落霞峰:铸心阁走了一趟。护剑山庄虽然有三大峰,三大阁,但是这三大阁主都相处和睦,彼此又是师承一人,一体同观,自当无结。他找到阁主陆上歌当面理论。阁主陆上歌是个矮胖子,整日里笑容可掬,他见自己师弟钟有鸣过来,赶忙招待上座,沏了好茶,然后他不急不缓,这样说道:“唉,贤弟啊,你也莫要责怪雪瑶,那孩子机灵的紧,只是出于孩子心性开句玩笑罢了。至于剑雨那事,我料来也未尝不好,他闭关五年,在你后山枉心小境潜心修炼,待他苦头吃尽,突破忘剑之境指日可待呀。他方今二十,有这成就已经是开门立派以来史上第五,远超你我二人许多,未来前途不小啊。
况那孩子耿直无念,一心修剑,止此一亏,记些教训于他将来下山历练,步入江湖,反是有益无害。再者,修剑之人当修心性,从而见素抱朴,那儿女情长之事,还是莫要效仿的好呀。”
钟有鸣见陆上歌头头是道,也无言以辩,他言:“据师兄所言,反倒是我多虑的不是了。既然如此,也只能由了他去。只是愚弟尚且还有一问,不知五年之后的三峰论剑,倘若剑雨得胜,那这件事情可否当真?”
钟有鸣并非护短之人,但弟子当真,他既然作为师傅,却也是要讨要一些好处回来的。随后他只听陆上歌这样说道:“啊,啊哈哈哈,这个,时机不到,等稍后我们再从容议吧。”
钟有鸣虽然心有不甘,委奈于言辞不利,只能悻悻而回。
时至今日,恰也五年之期已满,故此钟有鸣才会于玉剑阁大堂内焦心等候,而江梦河从旁恭敬陪同。
这样一等就是一整天,眼看着大门之外,已然是斜阳垂挂,晚霞呈锦,橘红色的晚照将整片山谷密林柔和布彩,迷目生姿。钟有鸣见今日无望,便对一旁的江梦河说道:“罢了,看来今日也是无望。时辰不早了,梦河,你先回去功课吧,再过几天就是山庄内的十年论剑之日,莫要勉强,顺其自然就好了。”
钟有鸣一改心有所失的神情,然后转过身对着江梦河,这个最为孝敬他,最为听他话的弟子扬起慈祥的笑容。时光荏苒,白驹过隙,现在看来这个十年前,他在深寒雪夜里救下的孩子,也已经是长大成人,更是将自己的大半本领悉数学会,而剩下的也只是火候问题,似这样的天赋和才能,也是历代少有的。只是唯一令他有些觉着不好的就是江梦河秉性太过执着,凡是他认定的事情,他定然会付诸行动,旁人劝说更是无益,这一点和萧剑雨却有相同之处。但前者是一颗赤子之心,后者却是一片衷实耿笃。
江梦河行礼过后方要离去,他前一脚刚跨出大门,突然钟有鸣似是想起了什么大事一般,赶忙出口喊住:“哎呀,我怎么把这事给忘记了,梦河,暂停稍等。”说完他不待江梦河回身,就是快速上前,然后说道:“今日是五月初五,每年的这一****总会酒瘾上犯,你照往年一般还给我带些酒水回来吧。”
“好。”江梦河乖顺的点头,然后再行一礼,径自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