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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青城山

孤舟孤影,一线孤月映孤岭;蝶舞寒江,白翁卧雪鬼添香。

——白少君《人间妖志·冥渡志》

【幽洲·西境·青城山】

对于初到幽洲的旅人来说,幽洲的夜似乎总被蒙上了一层恐怖的阴影:处处葬地、遍地坟茔,再加上不时隐现的低鸣浅泣,总给人一股渗到骨子里的阴冷。

而夜晚,恰是幽洲美丽的灵魂,尤其是薄雾初开,月色清幽之际。

月色微凉,如水的月光透过夜空的薄雾洒落,像是给林立的群峰罩上一层朦胧的白纱。在月色的映衬下,远方隐没在夜色中的峰峦也露出一抹银白色的轮廓,显得错落有致。

时有微风拂过,带来远方幽洲特有的幽芷花的淡淡馨香。

可惜的是,外洲人常难以理解幽洲的夜,而幽洲人,又常常忽略或者说无暇去欣赏——一如今晚的江红鲤。

这个一年四季总是身着一袭鲜艳红装的年轻姑娘,有一张算不上倾国倾城却十分耐看的精致脸蛋,明眸皓齿,却不似寻常幽洲女子那般温婉,相反,那双闪亮的眸子配上一道略显锋锐的双眉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飒爽与干练。

她手持着一尊古朴的星盘,身形矫健地跃上一座孤峰。

孤峰之上杂草丛生,一座孤坟斜倚着一株老槐,静静依偎在皎洁的月光下,年复一年,墓碑早已被风霜侵蚀殆尽,徒留一截埋在泥土里的残垣。峰顶的杂草生了又枯,枯了又生,到如今,已堆满厚厚一层腐叶,一脚踩上去,像是踩上一片柔软的沙滩。

但正如前文所说,江红鲤并没有什么兴致来欣赏这座孤峰的夜色,对这个已经在青城山地界摸爬滚打了十数年的熟练的女盗墓贼来说,这世上能打动她的只有两件东西:钱以及钱!

那尊古朴星盘上面,一粒葡萄大小的珠子在两条纹龙的环绕下吞吐着璀璨的赤色幽光,也映得江红鲤的双颊微红——她这是激动的,因为星盘的种种反应都预兆着这座孤峰上埋藏着了不得的宝贝。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幽洲独特的环境造就了这里鬼比人多、处处葬地的景象,坟茔多了,自然也就衍生出一大批靠葬地坟茔吃饭的盗墓贼。

一般来说,盗墓贼们光顾坟冢无非为了两件东西:陪葬品和魂晶。前者自不必多说,几乎所有地方的盗墓贼都是为了这些东西去的。但魂晶可算得上是幽洲的特产了。

魂晶的形成有三大必须条件:环境、魂魄以及时间。

环境即指必须在幽洲境内,大多数认为这与幽洲的道源有关;魂魄则是形成魂晶的原料,在许多时候,生灵死后魂魄并不会消散,而在密闭的环境下,魂魄的意识会逐渐消散,并随着时间逐渐沉淀为一种珍贵的结晶体——这就是魂晶。

作为幽洲的特产,魂晶无论是蕴养魂魄还是提升灵魂强度都有着极佳的效果,所以备受幽洲修士的青睐。而魂晶的品质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它的价值。

一般来说,衡量魂晶的品质有三个必不可少的指标:强度、年份以及纯度。强度与形成魂晶的魂魄强度有关,自然是魂魄越强所形成的魂晶越好;而年份越久的魂晶其转化的程度越高,品质也越好;但葬地又是秽物阴气聚集之地,常常会污染魂晶的品质,而提纯魂晶又是一项耗资甚巨的事,往往得不偿失,所以高品质的魂晶在幽洲价值连城。

江红鲤便是青城山一带小有名气的盗墓贼,倒不是说她实力有多强,相反,她还是一个连修行门槛都没有踏入的弱女子,但凭借着与生俱来的对魂魄的敏锐感知以及祖传的星盘,往往能让她以最小的代价找到一些品质上佳的魂晶。

但以往星盘的反应都没有这次来得强烈,莫非这座荒僻的孤峰上竟埋藏着天品甚至圣品的魂晶?一想到这里,她一颗心简直要乐开花了,要知道,天品魂晶在黑市上足足可以卖出十万金,足够她挥霍好好挥霍一阵子了。

“难不成本姑娘要时来运转了?”江红鲤小心翼翼地收起星盘,搓着手掌一步步走到这座看上去有些简陋的孤坟跟前。从墓碑被侵蚀的程度来看,至少也有上千年了,但就规模来说,墓主人生前应当不会超过真人级别。

年份、强度并不算高,但星盘的反应如此强烈,极有可能是魂晶的纯度很高。再看此峰独占一方,在周围的群峰间显得鹤立鸡群,尽沐月华,恰是形成高纯度魂晶所必须的环境。

江红鲤强忍住内心的激动,对着孤坟躬身一拜,随后从乾坤戒中取出一柄铁铲,拨开坟墓周围的杂草,顺着墓碑慢慢挖开。

不过盏茶功夫,她已经挖出一个三尺深的土坑,而这时铁锹也触到硬物挖不下去了,这让江红鲤的心里没由来地一愣,三尺深的墓穴,按照她以往的经验来看,一般里面都没什么好东西。

但联想到之前星盘的反应,她未免有些疑惑。

她收起铁铲,单手覆在松散的土层上,体内灵力激荡,将散乱的泥土震开,埋藏了千余年的棺椁终于重见天日。江红鲤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棺材,脑门上印着一个大写的失望。

这与其说是一具棺材,倒不如说是几块木板随意拼起来的箱子来得贴切,用的是幽洲最常见的黑柳木,经年的岁月侵蚀下,木板已经是千疮百孔,似乎用手轻轻一弹就会散架一样。

“哼,这破星盘,本姑娘迟早把你扔掉!”江红鲤恨恨地跺了跺脚,花了这么大气力爬上这座孤峰,又挖了一身泥,竟然只挖到这样一具寒碜得不能再寒碜的棺材,还不如她去乱葬岗去碰碰运气呢!

“气死本姑娘了!”她真有一种转身就走的冲动,但已经走到这一步,就剩掀一下棺材板的事儿了,江红鲤还是小心翼翼地走到棺木前,缓缓掀开已经尘封许久的棺盖。

月光缓缓沁入密封了千余年的棺木里,并没有意料之中的陈腐臭气,也没有盼望中的魂晶的幽光,但江红鲤见到棺木里的情景,依旧不由得楞在了原地。

棺木里竟然躺着一个人——一个活人!

他身穿一套黑色赤边绣纹龙锦袍,胸膛有节奏地微微起伏着,一头柔顺的长发整齐地梳理在脑后,高挺的鼻梁,长长的睫毛,一对即便在沉睡中也尽显锋锐的剑眉,在月光映衬下,那张俊朗的脸部轮廓更显清晰而立体。

江红鲤看着眼前这个被她亲手挖出来的俊朗的年轻人,一时间似乎连惊诧都忘记了,脑海中甚至生出这样一种荒诞的想法:没挖到魂晶,似乎挖到这样一个男人也不错...

当然,以后回想起这个“荒谬”的想法,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蛋的江红鲤都会狠狠地甩自己一个耳光,然后顶着一张更红的脸蛋告诫自己:“天哪,江红鲤你在想些什么鬼东西,钱,钱才是这世上最可爱的东西!”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回过神来的江红鲤不得不思考这样一个严重的问题:他究竟是人是鬼?

生与死,在幽洲这样一个鬼比人多的地方,并没有太过清晰的界限。

按照白少君《凡尘书》中的定义,凡生灵皆有三义:体魄、寿海以及命魂。体魄承载命魂、寿海蕴养体魄、命魂主宰道法,三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但在幽洲,这些规则在某种意义上都被扭曲了。

体魄残损,以游魂形式存在的生命体在幽洲随处可见,加上义骸的普及,幽洲义人的生活已与常人无异,某些顶级义人甚至可以继续修行。

命魂受损,只要没有彻底消散,在幽洲同样能以某些形式继续生存。

只有寿海干涸,在幽洲才算得上彻底的消亡。这似乎是九洲铁的法则,即便强如真仙妖主,也无法做到逆天改寿。

那眼前这个被她挖出来的男人,到底是义人还是普通人呢?似乎是义人的可能性要大一些,毕竟一个普通人谁又会没事躲到棺材里沉睡千年呢?

但若是义人的话...江红鲤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轻轻在他脸上摸了摸,凉凉的,很有弹性,而且能感应到常人的脉搏...如果这是一个义人的话,那这具义骸的品级最起码也是仙品。

只是千余年前,就已经有如此程度的义骸了吗?

就在江红鲤盯着他的脸冥思苦想的时候,后者蓦地睁开眼睛。

只一刹那,江红鲤便深深陷入那道目光中,那是一双怎样的眸子啊!

那是一种罕见的纯粹的墨色,像是远方无尽的虚空,吞噬着所有杂质,但又不似虚空那般空洞虚无,相反,常有星辰一般的璀璨光芒闪烁着。

一股凉意从江红鲤的灵台升起,让她蓦然惊醒,她尖叫一声,飞快后退几步,却一脚踩空,径直从峰顶坠下!

“啊...”耳旁传来呼啸的风声,江红鲤闭着眼睛惊声尖叫,心道:完了完了,本姑娘不会真的要命丧于此吧...

“呼~”又是一阵风声响起,江红鲤只觉得一只冰凉的大手挽住她的肩膀,下坠的身子急急停住,又转瞬间扶摇直上。

江红鲤重回峰顶,双腿还有些发软,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睁开眼,却见那个俊朗的青年抱着双手,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正上下打量着自己,问道:“是你唤醒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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