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玲子到罗家小馆当起领班后,黎鸣几乎每天都能见到她。虽说玲子吃住都在饭店,可她并不怎么想爸爸妈妈,反而觉得脱离了他们的视线,耳根子清净了不少,倒是一天见不着黎鸣便空落落的,因而不忙的时候,她总会骑着袁萍的电瓶摩托到村支部找她的表嫂闲聊。
今天,她又匆匆忙忙地赶来了,但不是闲聊来的,而是带来了个不算太好的消息。原来她在饭馆里偶然听到两个人在谈北沟生态保护区的事,说是村里毁了他们的庄稼得高价赔偿,不然就到县里、市里去告。
黎鸣问清了长相之后,知道这两个人一个是刘三踹,一个是李保国。她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这刘三踹一天咋咋呼呼的,这告儿那告儿的也就罢了,你说怎么李保国也跟着起哄呢,他这是在跟谁较劲呢?
想到这里,黎鸣就有点生气,她觉得村上这些年对李保国很照顾了,钱是钱,物是物的,怎么他还不满足。莫不是还在为承包地的事怄气,难道罗书记还没有找他,跟他解释当年的情况?
玲子走了之后,黎鸣准备到李保国家去看看,如果他在家就跟他好好谈一谈,他要是不在家,也可以跟他媳妇谈谈,有困难可以通过正常途径解决吗?何必找这茬儿找那茬儿的呢?最后问题都得在村里解决不是?
还没等她动身,吴赖子来了,他进屋先是对黎鸣在他侄子住院期间为他家所作的一切表示感谢,又谈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谈着谈着就谈到了北沟生态保护区禁耕、禁牧的事上。
“小黎呀,你是不知道,我乍一听说在北沟沿种的那几垄玉米秧要被人拔掉,气儿就直往上涌,你说老百姓开点荒,种点地容易吗?村上为了搞什么政绩工程说毁就给毁了,你说还讲道理不?”吴赖子一副慷慨激昂的架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受了多大的委屈呢。
“吴哥,可不能这么说,建设北沟生态保护区可不是政绩工程,那是镇里开会研究同意的。再说了,你私自开荒本来政策就是不允许的,这你也不是不懂,更何况北沟沿这一带属于滩涂,开荒种地更是要受法律制裁的。”黎鸣态度不温不火,软中带硬,捎带着提醒吴赖子别忘了上次清地的教训。
吴赖子本就不是同黎鸣理论来的,这次退耕还草的事对他也没有太大的影响,不就是几垄庄稼吗?吴赖子地多了,他才不在乎这几亩地呢。可他又是个不肯服软的人,占不占理他都要“吆喝”几嗓子。
这回不同往常,他媳妇叮嘱他千万不能和黎鸣唱对台戏,村上让退耕还草咱就退呗。他也觉得同黎鸣硬扛着,有点对不住自己良心,人家小黎在咱家孩子住院的时候可是出了大力的。
可吴赖子想来想去,实在是不甘心。他觉得自己又是种籽、又是化肥的,还搭了不少人工,怎么的村上也得给点补偿吧。碍着黎鸣对他家的恩情,他认为自己没法张这个嘴,就找到了也在北沟沿开荒种地的刘三踹和李保国。
本来在北沟沿开荒的还有三五户人家,可那些人家也就是种几垄白菜、大葱啥的,就是村上给补偿也不会得到多少,所以不会站出来朝村上要,而刘三踹和李保国种植面积都在两亩以上,以三踹的性格和保国的处境这个补偿都会要的。
吴赖子找到他俩,直接了当地说明了自己的想法,那两个人都很认同,还仔细地研究了对策。
经吴赖子点拨,刘三踹和李保国两个人对要补偿的事极为热心,经常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没想到两人在罗家小馆边吃边谈的时候被玲子听了个正着。
黎鸣也猜到要补偿的事,吴赖子也许有份儿,玲子提到的两个人从容貌、身材上判断是李保国和刘三踹。可咋就这么巧,玲子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来了呢。来了还专门提到退耕还草补偿的事,没准几个人在一起商量了呢。
黎鸣虽然这么想着,表面上还是哼哼哈哈的应付着吴赖子,但是嘴里并没服软,坚决认为他们开荒是个人行为,是违法的。
吴赖子虽然“赖”,但他也怕背个忘恩负义的坏名声。他见黎鸣态度很硬朗,心里就打起了退堂鼓,他不想把事情做绝,他明白得很,自己扮演的角色并不光彩,这事要是传出去,别说罗家井子的一般村民,就是媳妇这关都过不去。
于是吴赖子就决定退出了,他的心里自有小九九,自己不再参与索要补偿的事了,让刘三踹和李保国去折腾去吧。他俩要是有能力要来补偿,也不会少了他的。
他东扯西扯的又谈了些不着边际的话,便向黎鸣告辞而而去。正在院子里侍弄小菜园的老袁头见吴赖子走了,立刻进了屋里,对黎鸣说:“这小子是不是来要补偿了,你说他这人咋这样呢,跟苍蝇似的见缝就叮!”
“也不能这么说,他觉得开荒种地搭了工钱、化肥钱,来要补偿是正常的。政策方面的事我也跟他讲得很清了,态度也很明确了,想要补偿是不可能的。”黎鸣笑了笑,说道。
“那对,他还白种了这么多年地呢,没跟他要‘地底子’钱,就已经很照顾他了,还跑这来起“刺”来了。”老袁头气咻咻地说。
黎鸣凭直觉认为吴赖子可能见好就收,不一定在要补偿这件事上揪住不放、死缠烂打,她倒挺担心李保国和刘三踹两人会生出别的事端来。
她心知凭刘三踹的脾气秉性,自己的思想工作不一定能做得通,就决定从薄弱环节入手,去做做李保国的工作。
黎鸣在李保国家里没有看见他们两口子,听他们那大一点的孩子说两口子上地里去了,也快回来了。她决定等他们回来,好好跟他们谈谈。
李保国家的二孩子正在炕上睡觉,也许是天热的缘故,小脸红扑扑的,比平日里那种病态白多了几分光润。
看见弟弟睡得香甜,老大唯恐把他吵醒了,说话也轻声细语的,却一点不眼生。可能是黎鸣来过她家几次,她已经不把她当成外人了,张口闭口地“阿姨、阿姨”的叫着,还同黎鸣唠起了家常。
黎鸣眼睛都湿润了,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一点都不假,你看小小年纪都会陪客人聊天了。
正跟小家伙聊得起劲,李保国两口子回来了,见到黎鸣都有些发愣,好在王晓丽反应还挺快,愣了一下就马上热情地同黎鸣打起招呼来。
李保国的表情很冷淡,冲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了,径直走到里屋去了。
他媳妇抱歉似的对黎鸣说:“小黎,你甭理他,他以前可不这样,都是这些年家里的烦心事太多,把他愁的。”
“你有两个聪明伶俐的孩子,还有啥烦心的。”站在母亲身旁的大孩子奶声奶气地插嘴道,把两个大人逗乐了。
“去,去,到院子里玩去。”王晓丽爱怜地摸了摸小家伙的头,把他打发到院子去了。
“黎鸣,你这次来,是不是为了退耕还草的事?你放心吧,我们一分钱的补偿都不要。别看他咋呼得欢,家里的事还得听我的。”王晓丽爽快地说,就差拍胸脯子作保证了。
黎鸣瞅了眼炕上睡得正香的孩子,示意王晓丽到院子里说。可能是怕隔墙有耳吧,到了院子里保国媳妇的声音反而低了下来。不过黎鸣也听明白了,李保国要退耕还草的补偿,还有先前要承包地的事,都是刘三踹和吴赖子鼓捣的。为这事两口子好一顿吵吵,
好不容易把李保国的工作做通了,他答应媳妇了,说是不伸头了,刘三踹他们谁要找村里,谁就去吧,但是村里要是跟他们补偿的话,也得有他李保国的。
“补偿是不可能给的,你们不知道,你们开荒的地属于滩涂,国家有规定不允许在滩涂开荒,而且是要罚款的,咱们县的草原管理站就管这事。”黎鸣又对保国媳妇讲起了政策。
“哼,那也没看见把谁咋地儿。”李保国不知什么时候从屋里走了出来,没好气地插话道。
“你快进去,不是说好了嘛,这事得听我的,人家小黎对咱不薄,咱不能蹬鼻子上脸不是?”王晓丽推搡着让他进屋。
“你别推我,我有话跟小黎说。”李保国躲避着媳妇的推搡,凑到黎鸣面前硬挤出一丝笑容对她说,“小黎,你放心,这件事上我绝不为难你。承包地的事罗书记都跟我讲清了,那事怪我不知情,我给你道个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还得多担待。”
还没等黎鸣把“没关系”三个字说出口,李保国话锋一转又说道:“退耕还草补偿的事,如果村上不给吴赖子和刘三踹,我李保国也不会要的,可是只要给了他俩任何一个人,也得给我李保国的,一视同仁嘛。”说着,他一转身又回到了屋里。
从李保国家里出来,黎鸣在街上慢慢地走着,心烦意乱地想着发生的事。她估计吴赖子和李保国不会在退耕还草补偿金的问题上大做文章的,难对付的是刘三踹,怎么才能降得住那个连亲娘都不愿意赡养的家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