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卖做完了他还是住在我家,似乎没有走的意思。我开始意识到他住在我家的危险性。那个月夜划过额头的嘴唇仿佛还在,而我也慢慢养成了去抚摸寻找的习惯。
这样绝不行,于是挑了个黄道吉日逐客去!
“您什么时候回京?”我从表情到姿态都是‘你最好快走的’意思表示。
他随意的很只是在书案前挥毫写字,头也不肯稍抬:“我的手还没好!”
扯!大夫都拿他项上人头跟我担保了他已经好了。我努力才把那个字咽回去。再说坐车回去就行,不用骑马。
我再接再厉:“您都来三个月了,也该回去了。”
他握着笔,抬头看我微微的笑:“现在走也来不及,等回了京都出正月了!”
我哑然,忘了这个事实,交通!赶人不成我怒从中来,冷笑着:“不如您等出了正月再走!”
他把笔一搁毫不犹豫地就说:“好啊。”在我看来其表情不可谓不无耻,其居心不可谓不叵测!
但是今天果真的是黄道吉日。我这里话还没说完,外面有人来报说年羹尧从京里来了,正在驿馆等着他。
我马上对他说:“您放心走吧,我这就叫人把您的东西让人给您送回去。”赶不回京赶出家门也好。
他停了步回头看我,竟然对我微笑:“你看着办吧。”吓得我一颗心噗噗乱跳,什么意思?
不管那么多,把他的东西都扔出去要紧。吩咐他们把急用的送回去,其他小件慢慢来,免得太招眼了。
胤禛走了,才发现我的琉璃佛珠忘了要回来!那是我最喜欢的,思量一下我决定舍弃佛珠。
过年了,我终于可以轻松几天,但是老头儿就是不让我省心!
他去递了帖子请胤禛一行来府上过年来。我也知道这是礼节,只好忍耐。
年羹尧没走自然也跟来,我第一次见这位人生跌宕的大将军。很年轻没有蓄胡子微宽的脸,英俊的男人模样。
我打量年羹尧,胤禛就不失时机的咳嗽。我不理他,跟未来的年将军继续攀谈:“寒舍简陋,今年要委屈四贝勒和年大人了。”
“哪里!贵府气派下官不敢菲薄,再说能陪着四爷在外过节也是下官的荣幸。”他进退有度很好,会说话,会讨主子的好。只是不知道,他后来是如何得罪身边这位眼神冰凉的四贝勒的。
我是女子不应与他们同席,可是老头儿疼我似眼如心,要是年夜饭见不着我怎么行。
我没有吃什么,只是叫柳儿给我盛半碗清粥慢慢的喝。凑完热闹我就借口乏了先退了席。
我没有回屋去了水榭,我最近把哪里的石桌石凳都撤了,让人做了个似榻如椅的东西,铺上厚厚的毛毡兽皮。我常来这里看看月亮一个人喝酒。
一个人裹着厚厚氅衣坐在,怀里抱着滚烫的酒壶,真想人生就像这一刻一般静谧。不要奇怪的经历,不要束缚,自由自在。
不知不觉我已经喝了大半壶,头脑清明无烦无忧,这就是为什么我总是喝酒,这种醉了的感觉可以让我忘记的更多。
胤禛夺了我手里的酒,也不用杯子,全倒进嘴里,我心疼阻止他:“给我留点。”夺回来已经一滴不剩。
赌气转身不理他,他掏出一个锦盒递给我,我不肯接。
“我明儿个就要赶回去。”他把锦盒放在我身旁,起身去一边站着去了。
“我盼着您走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冷哼虽然这样说心里却有舍不得。赶紧把这份酸压下去,言归正传:“只是咱们的生意您可记清了。”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其实他看的是他腕子上我的佛珠。淡淡的回答:“你看看盒子里的东西是否满意。”
我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我倒要看看他给了我什么?盒子一打开,一段浓绿的翠色印入眼中,月光下更显出那颜色的华贵。如此上好的翡翠!
不自禁拿起来,触手的荣润让人心都发颤,是一方翡翠的印章,刻着个‘玖’字外围是一圈奇怪的花纹,于是疑惑的看他。
“听说这个章寓意很好。玉贵金坚久远绵长的意思。”他抬头去看月亮慢慢的说。我更疑惑。
他微笑:“给我的人说那一圈花纹叫金纹。”玉贵金坚有解了,“那为什么一定要刻个玖字。”
“你不是正月初九的生日吗?”他答。
我在手里左右转着就笑了:“您也别这么牵强的编了,肯定是人家给您的,您为了好听就自己编这么一通。”
他也笑了,坐在围栏上:“就是这样的。”我原本要收,却停住手,好好的看他:“印章可不能随便收。”印章是定情物。
他清润的目光看住我,那里有一丝失望。瞬间消失,他举起了手:“你的这个佛珠归我,拿那个跟你换,咱们两讫。”
是交易就好,是交易就早晚有两讫的一天。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竟然寂寞了,空落落的寂寞。越来越喜欢那枚印章,总是随身带着,写了很多字每一页都会盖上,以至于边缘上红红的印泥都渗了进去。甚至有时还会站在回廊下遥遥的看看他住过的那几间屋子。
柳儿疑惑的看我:“您不是一门心思赶贝勒爷走?”是啊!我叹息,不该这样的。
老头儿放了我的假:“春暖花开的好时节,女孩家就该出去踏青散心的。”我就笑感激地笑,老头儿真好,女孩家是该在家刺绣逛园子的。出门,是不可以的。
我带着柳儿换了男装出去骑马乱逛。青天白云肆意自在,柳儿对我神秘的说:“小姐,听说这条云溪的头上有一座掩凤桥,找到那座桥的人能当皇后娘娘的。”
我看着她怪笑:“好,咱们去找找看,找到了看咱俩谁能当上皇后。”柳儿就嗔怪我:“您又取笑奴婢。”我们说笑着牵着马沿溪边慢慢的走,有淙淙的琴声传来。
我听过这曲子!然而脑子里却是空白,并因为这空白而头疼,我顾不得蹲在一边玩水的柳儿,翻身上马往琴声来处奔去。
梦里的那个和尚,我那清晰的记得他的样子,破旧的藏青色僧袍,盘腿坐在一座破旧的石桥上,神态平和安宁,轻轻地拨着琴弦。
我慢慢的走上桥,紧紧地打量他,不是梦里的那个人,他脸上没有那种仿佛世事可笑的世人愚昧的残忍笑意。他看起来只是个游僧,一个普通的游僧。
“你是谁?”他抬头问我,脸上有风霜岁月与梦中的完全不同。我下意识的回答他:“夏末,我叫夏末。”
他看着我缓缓的笑了然后低下头:“你不要怪无心,其实你看到的并不是他,那只是你的执念,你固执的以为无心会救你。其实只有你自己可以救你自己。”
我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谁是无心?”
他忽然笑了,抱着琴站起身来好好的看我:“忘了吗?忘了好。”说完转身要走,我急切地去拉他,他平静地看我:“夏末,这一次靠自己吧,听自己的心声,想怎样做都可以。”
他走了,剩我一个人呆站在桥上,柳儿找来差点哭了:“您又乱跑什么?走丢了怎么办。”
我笑不出也说不出,无论神情还是头脑都是呆滞。走下桥是不自禁回头去看,桥柱上模糊不清的刻字‘掩凤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