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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 玄霜绛雪何足云 薰梅染柳将赠君 红沈翠冷

年大将军在京中大大地摆了一通排场,才煊煊赫赫的走了。他以为他的人生刚刚拉开华丽的帷幕,殊不知他所期待的大戏还没开锣,便要谢幕了。

那道发给年羹尧的密折是胤禛含着笑拟的,每字每句不曾假手于人“凡人臣图功易,成功难;成功易,守功难;守功易,终功难……若倚功造过,必致反恩为仇,此从来人情常有者。”

他笑着把密折放进朱匣锁好,特意吩咐:“让抚远大将军好好看看。”以前胤禛一直称呼他的表字亮工。亲疏远近,就在这几个字上。得意时是他一个人的荣宠,失势时却会要了一族人的性命。曾经的千古君臣知遇榜样,转眼已水火不容。

然而我知道,即使年羹尧收敛了行径也没有用,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胤禛已经铁了心要他的命,不过时间早晚而已。

八月胤禛的服满了,我们都搬到圆明园住着。他整天忙着跟臣工和奏章作战,没什么功夫陪我,弘昼又要上课念书,我就带了蕊心满园子溜达看景致去。

回了九州清晏,只见贵妃宫里的总管太监来了,正在院里和苏培盛说着什么。苏培盛咂着嘴直摇头“这事扎手,我看你还是得找皇后娘娘。”年贵妃自打来了园子就一直重病不起,他早就下了旨由那拉氏照管贵妃的医药。

天气已经渐渐冷起来,那黑胖子却急出一脸汗珠子:“皇后娘娘只叫安心养着,可贵妃娘娘那儿病的什么似的,太医说了,怕捱不到年底。苏总管,苏哥哥,您就行个方便吧。”看来他去求过皇后了,可那拉氏不想管。年羹尧快要倒台,年倾兰也不再是香饽饽,她也就一推六二五了。

苏培盛拿腔作势的叹气:“你怎么到现在还犯糊涂,你只说这一两年皇上去过贵妃娘娘那儿没有?你还不明白吗?云主子那儿一摇头,什么事儿也办不成。”真是墙倒众人推,这些人哪个不是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早嗅出味儿了,这会儿倒拿我当幌子。

那太监一张脸早酱紫了,只喃喃重复:“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我抬步转过去,苏培盛眼尖瞅见我,忙笑嘻嘻的请安:“好,我的云主子哎,您可算回来了。怡亲王来了,皇上正派奴才寻您呢。”那个太监垂着头缩在一旁不敢说话。

“贵妃娘娘病的厉害吗?”我淡淡的问那个在一边哆嗦着出汗的太监。

他扑通一下给我跪下:“回主子的话,娘娘病势沉疴,神智都已不清了。醒着睡着都只念着皇上……”我面沉如水拿眼死瞪住那个太监。

苏培盛脸色都变了,忙喝止他:“住嘴!胡说什么!”那太监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磕头:“奴才胡说的,这都是没有的事。”

我冷笑一声:“病得厉害是胡说?还是念着皇上是胡说?”

他完全的慌乱,已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应答我,只是喊:“主子饶命,都是奴才该死,娘娘她是真的……”却又不敢说下去。

“起来吧,我不是主子,我可不敢当你的头。”我转身要进去

他仍在身后跪求:“云主子开恩,开恩啊……”苏培盛一面笑咪咪的陪我往里走,一面不忘呵斥他:“云主子让你滚你还不快滚。”

我站住脚:“不用跪了,我这就跟皇上说去,你放心回去吧。”说完狠瞪苏培盛,狐假虎威到我头上了。

这个人精忙低头赔笑,样子滑稽:“我就说云主子菩萨心肠,有过不去的事儿,找您一准没错。”我想笑,却只觉满心苦涩。

得知年贵妃病重的消息,胤禛急匆匆的去了她住的平湖秋月。我静静看着他离开。

十三背着手遥望窗外一湖碧水,一时屋里静悄悄的,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你想什么呢?”他出言惊醒正发呆出神的我,我慢慢对他微笑,我在想什么?我怕他们约定来生。

下一次,下一次她该和一个知她懂她的人相逢相知。三生石上旧精魂,再美,也是苦。

“晴婉还好吗?小阿哥还好吗?”我不欲多谈,扯开话题。晴婉前几天刚生下她和十三的第七个孩子,我去看过,很漂亮的男孩,象允祥。

“你问我,我自然只能说好,不然你准定以为我欺负她们。”他这么体贴,还说笑话逗我,不能辜负他一番心意。

大约见我笑得实在牵强,他的笑意也渐渐隐了,信步走到窗边,半晌轻轻叹了一声:“我大概是活不长的。”

我吃惊的盯着他的背影,他竟然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他回过头来定定望着我,眼神宁静:“我想你们都来送我。”

我笑了,这次是真心实意的。那时他还是个孩子,而我还是初九,我骗了他,我告诉他只要说过再见,下辈子就可以不再相见。

他依然那样聪明,不留恋,不沉迷。他还是那个一直固执地相信初九的胤祥,明知是谎话也相信。

送他出门时,他背对着我,声音很轻:“一辈子就够了,何必生生世世。”

天擦黑胤禛才回来,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如既往地用膳、批折子,我没理他,径直到内室的佛堂去跪着祈祷。等我从佛堂出来,他已经半醉了。

“怨不得你喜欢喝酒。”他醺醺然的笑,招手示意我过去。我靠进他怀里,他抬手慢慢抚摸我的脸。

“这么多年,我对不起她,……”

我捂住他的嘴:“不是你,是我。我不舍得把你分给别人。”

他拉下我的手,紧紧地攥着:“欠她的,我自会还她,可是年羹尧我决不会留。”我知道,我比任何人都知道,唯有轻轻靠在他胸前。

他围着我的手臂紧了紧,轻叹一声:“末儿,你不要怪我。”我听得恍惚,却为他语调里的担忧害了怕,我怪他什么?他做了什么?

年倾兰带着她的皇贵妃头衔风风光光的死去了,她那个显赫一时的哥哥不久后也将失去一切,走向黄泉。

人都不在了,头衔还有什么要紧?那些虚名是留给历史和后人去看去品评的,而个人真实的感情、野心都已随着身体的死亡烟消云散了。

在畅春园我找个机会拉住了允禩“不要再斗了。”那是我最后一次跟他说话,最后一次看见活着的他。

他笑容冷淡,带了嘲意:“年羹尧也这么想,所以肯老老实实的认罪伏法,结果呢?”他没有再说下去,也不必再说。既然怎么做都难逃一死,为什么要屈服要放弃。

“你恨他吗?”我脱口而出。

他震动了一下,直直望进我的眼里,他一向不拿正眼瞧我的。

“恨?”他垂了眼,讥讽的笑意扩大:“如果坐在那里的是我,我也不会心慈手软的。这就是我们的命。”

我松了手,面对命运再次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无力,那是不可逆转的历史轨迹,我只能旁观却无权置喙。

他负手看着我,神色是少有的柔和“你还是没变,真象…………”戛然而止。

我知道那是谁,却什么也不能说,说了也不会相信。他微叹一声,侧过身四周逡巡,眼里渐渐有了恍惚的湿润。

走了的回不来,过去的找不到,唯一能做的只有长久的缅怀,我悄悄转身离开了。

冥冥中注定先是他,再是我,指尖轻错而过,一脱手我们就不再是彼此的唯一。他怀抱着记忆舞蹈,我爱上了别人。

胤禛远远的在树影下站着,明黄的袍子金灿灿的晃眼。他疾言厉色说着什么,神情严肃,等人退净了,疲态才流露出来。

天上起了很大很大的风,这风一直吹过若干个朝代,上千年岁月,朱门,红墙,黄瓦。多少故事都消散在这风里。

他看见我,远远有笑容送过来。我也微笑了,心境安宁,忽然间天荒地老。

所以胤禛,这一次不到最后一刻,我绝不放开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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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正月初一晚上,我在御花园里摆案遥祭,他们都走了,胤禟,胤禩.一个人一生的荣辱成败,雄心梦想,最后不过是“死于禁所”四个字。这就是历史,浓重墨迹掩盖的全是血痕。

我持香默祝,胤禛不知何时已在身后,他接过我手里的香,默默插进香炉。

“以前,我们几个园子修在一处,时常会见着,看花喝酒,那时谁能想到…………”他望着天上疏淡的云影,我看不见他的神情。

“你们没想到吗?你们根本从一开始就知道,可谁都不肯罢手。”

他笑了,笑容凄凉孤单:“你以为我们有退路?从冠上爱新觉罗的姓氏那天起,就注定我们一生都在悬崖边上。”

那把龙椅只能坐一个人,那把龙椅高高在上,孤绝寒冷。他伸手握住我,我哆嗦了一下,那记忆中始终温热的手,如今是冰冷的。

那双眼眸幽深悲凉,我不忍再看,把脸埋在他胸前,他轻声说:“末儿,千万不要怪我。”仍然是这一句不知所为何来的话。

我的泪滴进他肩头龙纹的眼睛,瞬间连这身尊贵耀眼的龙袍都染上了哀戚。这一袭明黄如刀似剑,斩断了他的亲情与温暖,从今以后再冷也只能一个人忍受。

~~~~~~~~~~~~~~~~~~~~~~~~~~~~~~~~~~~~~~~~~~十三紧急进宫来,他们兄弟一向有话都避着我,这次竟也顾不得了,有人密告隆科多买通辅国公阿布兰,取走了玉牒的底本。

胤禛居然没有发怒,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把阿布兰找来,朕要好好听听他的说辞。”声音不大,却从骨子里往外冒冷气。

玉牒正本虽因了上命挖补,底本却一直存于皇史宬,大约是因为最近胤禛要去了关于胤禩胤禟的玉牒记载,十三却说隆科多还录了我作为皇九子福晋的生年死日,赐死原因等等的详细记载。

隆科多大约见这几年起哄架秧子的,拍马屁的,统统没了好下场,就起了急,想捏着这隐藏着惊天秘密的玉牒,好歹是个护身符。我看是催命符倒是真的。

阿布兰扑通一声跪下,抖如筛糠,胤禛看了他一眼,还没开口,他就竹筒倒豆子——抖漏个干净,说隆科多如何私下收养九贝子府的旧人,如何许了他大笔银钱,托他把玉牒暗渡陈仓,预备变生肘腋时,好祭起护身。着实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胤禛一路静静的听,完了就淡淡一笑“好奴才,如今越发放肆了。”口气似无奈,目光掠过,有如利刃泛着深寒。阿布兰顿时瘫在地上,不敢稍动。

“着阿布兰削爵,永远圈禁。”他随口道出,一眼也不望向那个几乎半死的人。

“……谢……皇上……隆恩……”阿布兰抖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继年羹尧之后,隆科多风光无限的生涯也落下了帷幕。四十一条罪状加身,永远禁锢在畅春园外的小屋里,他在那儿死去了。又一个人的生命终结于‘死于禁所’四个字。

然后,然后的然后,就是平静,异己与党羽终于统统被拔除,他终于成了孤成了寡人。

翠玉明珠、丝罗绫锦、珍宝玩物,他忽然慌乱起来,不知该给我什么才好,都这样了还总问我:“末儿,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最近精神越来越差,疲乏难当,他却得了空便问。

问得急了只好闭着眼敷衍他:“我要大清的江山。”本以为可以让他住嘴,他却低头在我耳边说:“我都是你的,大清自然也是你的。”我厥倒,使劲拿眼白他。

他突然浮起了悟的神色:“天申太像你,咱们再生一个,生得像我。”

他的手平贴在我小腹上,温温热热的熨贴而舒服。我按住他的手背不让他移开。实在乏得紧,便靠上他肩胛,一边不忘取笑他:“你当这是官窑的花瓶,要什么样儿就给您烧什么样的?再说万一是个女儿,像你?……”我颇为不满地拖出长音,眯眼上下打量他一圈又闭上:“样子又老,嘴又坏,脾气又急躁,可怎么嫁得出去。”

他险些背过气去,狠霸霸扭着我“当年我也年轻过的,你还不是被我迷的没了魂?”我嗤一声:“明明是你被我迷的没了魂。”

半晌沉默。“对,是我被你迷得没了魂。”声线温柔如水。

“不知为什么,这半辈子只迷你一个。”

半辈子?快一辈子才是。我还做过初九,看过他惨绿少年的模样。

我十指扣在他颈后,迷茫中寻找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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