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烟一直没有醒。
在她昏睡了两天之后还是没有醒。并且连一点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叶夫人伤心欲绝,在众人的劝戒下,终于跟着叶老爷一同回去休息。
叶尽尘看着自己昏迷的妹妹,除了双眉紧皱,心疼得无以复加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帮得上什么。
轻烟,请你赶快醒一醒,好不好?
这是在场的所有人的无声请求。只是,昏睡的人,没有听见。
叶尽尘的双手握紧了又松,松开既而又握紧。反反复复几十次,终于挥手让下人去给叶轻烟熬一些稀粥。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昏迷中的叶轻烟,却还可以在众人的喂养下,进食一些东西。
依稀记得,她曾经开玩笑地告诉自己,她可是绝对不会生病的,就算生病,她也要吃很多很多的东西,因为他从小就告诉她,即使生病了没胃口也要吃东西,这样有体力,才会恢复得快。她的确很少生病,她最憎恶生病了。除了四年前的那场大病,让她在床上静养了半个多月,她几乎没有病过。
她总是笑嘻嘻和和自己打闹,然后笑得灿烂地说:“哥哥,我才不会生病呢。”
那么,不会生病的轻烟,为什么如今的你却不愿意醒过来呢?
轻烟,你醒过来好不好?
叶尽尘扯出一个笑容,将几乎要溢出的泪水逼回去。
轻烟,你醒一醒好不好?只要你醒了,哥哥什么都答应你。你知不知道哥哥很担心你,你知不知道哥哥预感你这次也会病很久很久,有多心疼?轻烟,我拜托你醒一醒……
而一旁的郇临风,也露出了和叶尽尘一样苦涩的笑容。
轻烟……他默念了一声,然后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冰冷。身体周遭所接触的,都是彻骨的冰冷。
可为什么这冰冷,却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是的,她想起来了。这样彻骨的冰冷,多么像她在冬季的深夜里,独自步入湖水中所感受到的刻骨的冷。
周围被冰冷的湖水所包围,淹没。她冷得发抖,她冷得打颤。然而,她的心却是温暖而坦然的。
这是她所欠他的,她必须还给他。他所承受的寒冷和孤寂,她必须也得承受一遍。又或者,她死在这一片令人绝望的寒冷里,然后从无尽悔过的深渊里解脱出来。
这是她所欠他的,这是她所应该承受的。如果她就这么死去,她也不会有怨言。
然而,最终,她并没有死去。
她获救,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便可如常生活。可是,她知道,她欠他的,她再还不清了。
因为她没有死么?因为,无论活着的人,再怎么忏悔,死者已矣,永不能复生。
所以,无论你多么地努力,所有欠下的债,都再也无法偿还。
于是,就选择了逃避。
面对众多无法接受的事情,人们做得最多的,就是逃避。
选择将一切可以地遗忘,不愿再次回想起。
然而,当逝去的一切重新浮现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可以把它看成是命中注定?注定逃避没有用,必须,抬起头来,去正视这一切。无论你是否可以接受,无论你是否可以面对,也无论你仰起的脸颊上,是否有滴落的泪水,都无关紧要。
所有该面对的都必须去面对。
又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选择逃避。
郇临风在路上走了许久,隐约察觉到有人跟着他。
蓦地回头,却没有发现有人跟踪的痕迹。
他有些不明所以,却突然感觉到有什么在拽他的长袍。
他低下头,却随即哭笑不得。
“嗷呜~”苓叫着,又扯了扯他的长袍。在苓的旁边,跟着不叫一声,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的淮。
郇临风笑着蹲下,点点那两只小家伙的脑门,说道:“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呢?从刚刚跟着我出门的?可是我还有事情哦,你们两个要快回家。”
苓似乎听出郇临风不太欢迎它们,便抬起头呜呜地叫了几声,复又跳进他怀里,蹭着不肯下来。
郇临风看着在它怀里撒娇的苓有点无奈,最后只有叹了口气,道:“看来你们是不太想回家啊。最近在家里闷坏了么?好吧,你们就跟着我吧,不过要乖乖的哦。”说完,将淮一同抱进怀里。
他要去的地方是医苑。
他要去找替轻烟诊治的那位大夫,他认识他,他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夫。像萧家和叶家这样较为显赫的人家,家中若有人生病卧床,定会派人去请他。
受过一次大风寒,并且相当严重,以至于寒气入体,未能痊愈。
如若真的是这样,那么,当时所请的大夫,应该也是他。
不知不觉就到了医苑。
他深吸了一口气,在门口将苓和淮放下,然后走了进去。
医苑的学徒看见他似乎有点奇怪。
眼前的人虽然温文,但是丝毫看不出一点患病的样子。更奇怪的是,他的身后,跟着一只猫和一只狗,看样子还是他带过来的。
“抱歉,”学徒拦住他,“我们这里不给猫猫狗狗看病。”
郇临风微微一笑,道:“你误会了,我是来找凌大夫的。”
“找我师傅?”学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我师傅在里面替别人看病,你如果有什么事,先坐在这稍等一下。”
“恩。”郇临风向他微微颔首,表示谢意。
从医苑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
临近秋天,天总是暗得特别快。
郇临风下意识的抬头仰望,然后微笑。究竟自己在笑些什么,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察觉到他似乎有异样,苓和淮乖乖地跟在他的身后。就连苓在觉得自己倍受忽视的时候,也只是不满地叫了几声,并未在上前去打扰他。
刚刚在医苑里和凌大夫的谈话,让他明白了很多过去的事情。然而,知道真相,有时候,只是陷入了更加难堪的境地而已。
凌大夫对他的来访显得十分奇怪,于是他便直说了自己前来是因为轻烟的病情。
凌大夫见此也就明白了一二。此人自己也是认识的,虽然外貌看起来温文尔雅,却在萧府充当侍卫,保卫萧家上下的安全。据说,上次萧家惹来了盗匪,也是他所摆平的。谣言虽不可信,但此人似乎确有真才实学。感觉……像是一个大家公子,而不只是个区区侍卫。
凌大夫听完了他的来意,叹了口气道:“请问公子说的轻烟指的是叶家小姐么?对于她的病,老夫也确实是束手无策啊。只能说是老夫学艺不精,惭愧啊惭愧。”凌大夫说着摆摆手,“唉,老夫也很想帮忙,可惜啊可惜,老夫也是爱莫能助啊。”说完也觉得有点奇怪,萧府与叶家的渊源自己不是不曾听说,但对方只是一个侍卫,却为何直呼叶小姐的闺名。然而,也就只是想想而已,凌大夫并没有问出口。
郇临风道:“那……当时大夫说过轻烟‘曾经受过一次大风寒,并且相当严重,以至于寒气入体,未能痊愈。’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哦,公子原来是想问这个啊。叶小姐她曾经似乎感染过一次大病,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而致病,这个老夫不清楚。不过我想你们应该会知道吧?可以肯定的是,那次病重,使寒气进入了叶小姐的体内,以导致叶小姐如今仅是感染了小风寒,便久治不愈,甚至昏迷不醒。”
“既然是这样,”郇临风叹了口气,然后望着凌大夫道,“那么,轻烟那次病重,想必也是请凌大夫去医治的吧?”
“咦?”郇临风此问是凌大夫始料不及的,他不由地托腮想了起来。“这个老夫倒是不记得了。以叶小姐的病情看来,想必落下病根也有好几年,那么久的事,老夫实在是没有印象。唉,人老了,记性就是不好啊。”
郇临风听闻,不由地有点失望:“抱歉,耽误大夫的时间了。还请大夫想想办法,医好轻烟的病。”语罢,向大夫抱拳不是感谢。
“这是应当的。如果老夫有办法,定会前去叶府的。对了……我记起来了,似乎……很久之前,我的确为叶小姐看过一次病。”
“是吗?”郇临风欣喜地追问,“凌大夫,您的确想起了么?”
“这个……”凌大夫有些吞吞吐吐,“这老夫也不是很确定。只是隐约记得,自己在……恩,差不多三四年前吧,老夫的确给叶小姐看过一次病。好象也是因为感染风寒……似乎当时的情况就很严重,多日高烧不退。难道……就是当时落下的病根?”
说到最后,凌大夫的声音小了下去,近似于自言自语。
“如果是这样,”郇临风接下去问道,“大夫可有医治的方法?”
“这……”凌大夫叹息道,“这个我也没有把握啊。即使老夫记的不错,但是此次的情况以比上次严重了许多。再加上老夫老了,记性不好,前些年又因为徒儿失手打翻了烛油,烧掉了一些医书和过往病例的记录,如今要再找出有效的治疗方式,也不容易啊。”
郇临风静静地听完,然后道:“无论如何,还是麻烦凌大夫了。”
“这老夫自然会尽力的。只是,当时,究竟是是原因,使得叶小姐病重得那么厉害,最后还落下了病根?”
“恩?”听闻大夫的话,郇临风也不禁有些奇怪。
只见大夫冥思苦想,最终叫道:“对了,好象是落水……对对对,就是落水……冬天落水,才会导致病情这么严重。”
“……落水?”郇临风喃喃地重复,“落水?”
三四年前的冬天落水?
三四年前,那不是……
“对了,说起来也是奇怪,当时叶小姐是住在萧家吧?似乎……叶小姐病重的前不久,萧公子才刚刚……呃……”仿佛意识到有些话不应该再说下去,凌大夫便住了嘴,尴尬地朝郇临风笑笑。
“……大夫想说的,是萧大公子病逝的事情吧。”郇临风苦笑着接了下去。
“……”凌大夫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警惕地问道,“公子怎么会知道?据老夫所知,郇公子来本镇,应该也就只有一年吧?这几年前的事,公子怎么会知道?”
然而,大夫经过仔细地打量,惊呼道:“你……你看起来很面熟,似乎老夫在很早之前就见过你。敢问公子,是否曾经与老夫在什么地方见到面。”
郇临风闻言,苦笑道:“大夫想必是多心了吧?我在萧家当差,萧家的事情,即使有些发生在多年前,在下也略知一二。大夫可以放心,我并没有目的。至于在何处曾与大夫见过面,”郇临风垂下眼帘,“恐怕是大夫记错了吧。”
凌大夫想了想,觉得说得有理,便也不打算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或许是我多心了,公子请见谅。”凌大夫也是个心胸宽广的人,从不再一些小事上计较。如今觉得是自己有错,便坦荡荡地想对方行礼,道起歉来。
郇临风连忙回礼:“凌大夫无需道歉,轻烟的病,还有劳大夫了。在下还有些事情,就先告辞了。”
“郇公子慢走。”
与大夫告别后,郇临风便立刻了医苑,苓和淮跟在他的身后。
轻烟之前病重是由于冬季落水,而此前不久,却是……文苑病逝的日子。
有一个声音,从内心的深处断断续续地传来,像是说明着,这两件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然而,他却突然间觉得……这两件事……似乎也和自己有关。
会有什么关系呢……又或者,只是自己的错觉。
可是不安的感觉那么强烈,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不是错觉。有很多自己不明了的事情,促成了今天的一切。
郇临风闭上眼,让眼前的一切陷入黑暗。
多么的相似。
与他如今的心情多么的相似。
有很多他所不清楚的事情,让他掉入了不安和黑暗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