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是晴空万里,天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迷迷蒙蒙的雨雾却将那火映寸得更加鲜明。
寒浅站在万鳞塔上俯瞰这一切,紫色瞳仁中,闪烁着跳跃的火苗。
1.
藏经阁的火照亮了半个皇宫。黑夜,雨水,伴随着的是惊慌失措的呐喊声,脚步声。
雨,越下越大,而火,却越来越旺。公公撑着伞,扶着款款而来的皇帝。
“禀陛下,藏经阁的火,没有办法扑灭。”一个侍卫打扮的人走上前。皇帝示意他退下,清了清嗓子,道
“里面有人吗?”
那侍卫摇了摇头
“不对!”一个宫女叫了起来,“今日晚膳后玉宰相去了藏经阁就没有回来过了!”
“什么!”皇帝突然紧张起来,“你的意思是,玉几还在里面?”
由于着急,皇帝的声音和动作有些颤抖,公公忙扶住他。
“皇上小心龙体。”公公好心提醒。皇上深吸一口气,
“还不快进去救人!”
“皇上息怒,现在火势太大,进去只能送死。”公公平静地说。
“让开!一群废物!”皇上推开公公,作势要往里面冲。
“皇上!”侍卫和宫女们纷纷拦住皇上。
“别拦朕!”皇上有些失态地怒吼。众人不理。
“你们连朕的话都不听,是不是想造反!”
“皇上,卑臣不敢。”此语一出,跪下一片。
“那就……”话还未落,在众人惶恐的目光中,皇上缓缓倒下……
“先扶皇上回宫。”平静的声音传来,有一男一女玉立于后,墨发肆意飞扬,明眸皓齿,面容神视,形却不似---女子如火,明艳红眸,男子如玉,紫红浅眸。正是姗姗来迟的大理石寺卿---桓湘,桓枍。
富丽堂皇的殿宇,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气急攻心。”太医帮皇上把完脉,平淡地说。
公公用衣袖拭去额头上的汗水,长吁一口气。
方才在火场前,迟来的大理石寺卿封住了皇上的穴位才将他制止住。慌乱中迅速反应过来的公公立马吩咐众人将皇上扶回寝殿,但解穴后的皇帝依旧昏迷不醒,心急如焚的公公只得招来御医就诊。
众人就这么屏着呼吸等待,直到御医一句“没什么大碍”才将这七上八下的心放稳。
“藏经阁里可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吗?”站在一旁的桓枍突然问道,不然皇上也不会这么失态吧……
被问得突然,公公下意识摇了摇头。
“不是?”疑惑布满心头,却又欲言又止。
“你们,先退下吧。”公公示意侍卫宫女们离开,一旁的两人不禁心里一惊:莫非有什么重要的事?
“其实……关于这个,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公公踌躇道,在厅内踱步。
“难以启齿?”一个调侃的声音,另一人瞪了她一眼。
“不算是,也算是……”公公苦笑道……毕竟,他也一样……
“二位可知道宫中佳丽几人许?”公公顿了一下说。
“不足半百。”
“皇子皇孙几人许?”
“……唯有十一皇子……”
此话一出,换来的只有沉寂,没有人开口。公公百感交集地望了一眼床上的人,许久,道:“其实谣言是真的……”
“难不成,是玉宰相被困在火场里了?”
公公慢慢点头。烛光下,他的眼里满是忧伤……
2.
公公名唤李宁,早在东氏建立不久就一直跟随皇上。其实唤他公公并非年纪大,也并非他是太监,公公只是对朝中亲近之臣的尊称。
那还是康定210年
那时的他,风华正茂,才华横溢。那时的皇上也是绝代风华。
他以为,能留在皇上身边,是因为他入了皇帝的眼,他满心欢喜,一心一意侍奉自己视为己出的人,直到那一天,那一天他真后悔自己的一厢情愿,为批改奏折而累倒的皇上披上外衣,却无意中听到皇上嘴中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玉齐!
他心中一惊,一不小心将毛笔跌落在地,桌上的人醒了,脸上布满阴云……
李宁毕恭毕敬地跪在一边,听着面前的人一字一顿的说
“李宁,你可知道朕为何留你在身边?”
李宁双唇紧闭,没有说话。
“不是因为你才华横溢,而是你的谨慎小心……所以,刚才,你听到了什么?”随着皇上声调的变化,李宁心里不停地打鼓……
“回皇上,方才风大,臣只听到风声作响。”
“……你,下去吧。”
“是。”
李宁服侍皇上十多年,听到那个名字千万遍,每一遍听到,心如刀割。
玉齐是谁?他对你很重要吗?为何你每晚都梦到他?那我对你而言,只是可有可无吗?
回应他的,只有耳边的风声……
而他心中的疑惑,很快就有了答案。
在那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李宁陪同皇帝在御花园散步。
走过御花园最偏僻的小径,李宁有些惶恐不安地停下来,
“皇上,再走下去就是冷宫了。”
“对,我们就是要去那里。”皇上悠远的目光飘荡在那个方向,“那里就是我平常去的地方。”
私下里,皇上在李宁面前都是以我代称。
李宁听到皇上的回答有些惊讶。他知道,皇上日常都会独自在宫中闲逛,不要人陪同,只是一个人,一个人去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李宁知道那个地方是个禁忌,在宫中不许有人提起,更别说前往。但,皇上这次为什么要带他去呢?
穿过一条长长的,幽暗凄凉的长廊,本以为山穷水尽,却不知是柳暗花明:一丛丛竹林,一间竹屋,四面环水。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正在一棵槐树下作诗,见到皇上,他好看的唇角扬起一抹微笑,亲切地叫道“东宸叔叔”
李宁惊愕了,他知道皇上名叫东宸,是东氏的第十七任皇帝。那么眼前的少年,和皇上又有什么关系呢?
少年缓缓走到东宸身边,李宁发现皇上的目光随着少年的脚步,柔情似水,溢满眼眶,却是让他一阵心疼。
“几儿,一个人在这里,是不是很委屈?”东宸轻轻抚摸少年的头,温柔地问。
“不委屈,还有叔叔每天来陪我,一点都不委屈。”少年露出满足的微笑,东宸只是觉得一阵愧疚。
“几儿,我今天来,是带你进宫的。”东宸道。
“为什么?我在这里挺好的。”少年有些不解。
“几儿,如果不进宫为自己树立根基,以后我不在了,你依靠谁?”
“……”少年没有说话,他垂下眼,眸光晦暗不明,“好,几儿明白。”
东宸欣慰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向李宁,“接下来怎么做,你应该知道了吧?”
李宁只是一瞬间地呆滞,便立马反应过来,道:“卑职明白。”
东宸点点头,“走吧,将几儿带到你的府邸,明日你们一同上朝。”
“是。”
康定219年,李宁世侄玉几入宫,一路升迁,官至宰相。
――
“公公,十一皇子到。”珠帘外的声音将这片沉寂打破。随着珠帘被缓缓挑起,进来一个黑发金眸的美男子,眉宇间近似皇上。
“参见十一殿下。”
“不必多礼。公公,父皇情况如何?”
“回殿下,一切安好。”
“嗯,你先下去吧,我有事单独吩咐两位寺卿。”
“是。”李宁回头撇了一眼皇上,今日如此失态,你又想起他了吧?
李宁离开后,殿中只剩下三人和闪耀的烛光。
“宇若哥,你单独找我们有什么事吗?”桓湘耐不住了,问道。
“哟!这没了外人,你就这么不讲客气,连殿下都不称了?”十一皇子笑道。
“老十一,你就别买关子了。”桓枍也不禁扶额道。
“阿枍,你怎么也这么焦躁了,这对于你们捕快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桓枍,桓湘:“……”
“好了,说正事。”十一皇子严肃起来,“我吩咐你们的事,查的怎样了?”
“如你所说,一切都呈现出不正常。”桓枍道,“我和湘儿在起火的第一时间就赶去调查现场,在藏经阁后墙,有一个烧残的灯台。……”
――流云阁是十一皇子东宇若的寝殿,向西直望藏经阁。
在失火前,两位大理石寺卿便一直待在流云阁,三人一起“谈天论地”。说白了就是两位寺卿闲着没事来窜窜门,蹭蹭饭,却不料正巧看见突然失火的藏经阁,以及从上面冲出的一个人影……
“呀,那边起火了。”桓湘悠悠地说,艳丽而诡异的红眸却散发着雀跃的光芒,“是纵火吧?”
“在没有证据和把握的前提下,不要妄下结论,知道吗?湘儿?”另一名形貌与女孩切近的男子道。唯有眼眸与之不同。他的是紫红色的。
“眼见为实啊!”桓湘毫不在意地耸耸肩。
“桓湘桓枍。”一直保持沉默的十一皇子突然发话。
“什么?”两人回头问道。
“现在不是你们说风凉话的时候。”东宇若挑眉,“难道你们不应该尽到作为捕快的职责,去现场看一看吗?”
“嘁,知道了。”桓湘不情愿地撇撇嘴。
“只有收集了足够的证据,才能证实你的臆断。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东宇若泯了一口茶,淡淡地陈述。
雨就这么不合时宜地下来了。
两人徘徊在阁楼边,和着雨水,也能感受道火焰的炙热。
“都说了是纵火吧!你看,这儿还有一个灯台,还有地上,全是人为洒上的油。”桓湘指着发现的“证据”向桓枍抱怨。
“你好像很希望这是一个‘事件’而不是意外。”桓枍道。
“对呀!因为是事件的话,才能体现我们的价值。”桓湘调皮一笑,“这个世界太无聊了不是吗?如若是场意外,朝廷自会草草了事,我们又去哪里找乐子呢?”
那一瞬间,桓枍有些恍惚,似乎魔女的影子就这样在桓湘身上放大……
“哥,我们去竹林看看吧,说不定能找到一些线索。”
桓湘的声音将桓枍拉回。
“嗯。”他点点头。
密密麻麻的雨点,窸窸碎碎的脚步声传来,接着便是皇上的呵斥声……
3
夜深,雨静。
月明星稀,偶尔还能听见房檐上雨水低落的声音……
偌大的寝殿里阒无一人。烛光恍恍惚惚,将珠帘的影子拉得老长。
屋顶上传来轻微的摩擦声,很轻很轻,轻到可以让人忽视。
寝殿的门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被打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缓缓走进。一袭黑袍,一头浓密的黑发遮掩了半边脸。
他轻轻坐在床边,端详着床上的人。
“皇上。”他轻轻唤了一声。
“玉……齐……”床上的人呓语道。床沿上的人皱了皱眉,
“可惜了,已经是个死人了,连恨都恨不了了……”男子的声音渐渐放轻,纤细的手指轻抚着东宸的脸颊,顺着脖颈滑下,男人精确地摁住他脖子上的动脉,“不过呢,现在还不能让你这么死了。”
“皇上,后面的戏份会越来越有趣呢,你就给我好好期待吧……”
“哎呀,真是期待你痛彻心扉的样子呢……”
……
东宸隐约听到有人在向他碎语,他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空荡的寝殿,燃尽的烛灯。
鸟雀呼晴,窗外有几缕阳光照进来。
已经上午了啊!东宸心里感叹一声。穿戴整齐,推开门,刺眼的阳光让他不由眯起眼。
李宁已经在门外恭候多时。
“皇上,早膳已经备好。”
“嗯。”东宸点点头,“李宁。”
“卑职在。”
“把后宫都遣散了吧。”
“……”李宁有些惊恐地看着东宸,“皇上三思啊!”
“我想的很清楚。”东宸面无表情的说。
“是……”
――流云阁
“宇若哥!听说皇上把后宫遣散了!”午时桓家兄妹又来窜门。
“嗯。”东宇若泯了一口茶平淡地应了声。
“为什么?这简直就是坐实了那个谣言!”桓湘道。
“有什么关系呢?又不是传了一两天了,反正这么多年也没否认,估计天下早就默认了……”东宇若目光平淡,似乎像是在回忆,又像在思索……
在凫国,有一个谣言――凫国的第十七任皇帝,是个断袖!
众所周知的是,当代皇帝的后宫,妃嫔不足半百,继位十几年,唯有一个来历不明的十一皇子――东宇若。
早在幼年,东宇若就对流言有所耳闻。只是从不见东宸反驳什么,于是这就让东宇若对自己的身世很好奇。
“父皇,我的母妃是谁?”东宇若趴在案台上,询问正在批改奏折的东宸,“是丽妃,宣妃,还是平妃?”
“都不是。”东宸回答。
“那我是这么生来的?莫不是父皇捡到的?”东宇若端详着东宸的脸,明明长得这么像!
“不是。”东宸否认。
东宇若见东宸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悻悻走了。
到头来,自己也没能搞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