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离岸边还有一丈多的距离,文举就迫不及待地朝船跑去。
他趟过半截腰深的河水,晃晃荡荡地爬上了木船,木船在他的攀爬下差点翻了过去,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爬了上去。
一到船上,他就拉着老人的手,紧张的问道:“老人家,我师傅怎么了?你为什么穿着丧服啊?难道我已经?”
渡船的老人没有说话,不慌不忙地将船靠到了岸边,无视文举期盼的眼神,朝岸上招了招手,示意其余人上船去。
于是,大家纷纷上了船,见老人一句话都没说,只管做着手里的事,大家心里都凉了半截。
照这情形文举的老师是真的仙逝了,这位仆人也许还未从悲痛中缓过神来。
文举见老人一言不发,甚至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悲痛不已,悲天怆地地痛哭起来,喋喋不休责怪自己动作太慢,也许是老师发觉身体不如从前,才寄一封书信,让自己来见最后一面。
他哭得哀痛无比,情绪激动时还不时用手扇自己的耳光,妻子赶紧上去拦住他。文秀见父亲如此悲痛,吓得坐在船上静静地不说话,呆呆地看着父母。
曲通神色黯然,幽幽地对李涯道:“本来以为能在这里好吃好喝,一直住到八月再去红雾城,可老天弄人,老人都不在了,弄不好明天就得走人了,早知道如此,还不如直接去红雾城。你说我们运气是不是太背了?”
李涯回头看着呼天抢地的文举大哥,心里也感到不好受,只好到船尾帮着掌舵。老仆人看了他一眼,又转头朝别处看去,继续划船。
船进入芦苇荡深处,老仆人将船停靠在码头拴好船绳,其实这块地也不算是码头,只是岸边的芦苇和杂草相比别处少了一些,但仅容得下一条小船停靠。
上岸后,老人走在最前面,带着他们从岸边向北走去,不一会一座精致的小院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房屋四周绿树环抱,自成一统,别有天地。
院子的后面一座小小的青山依依相伴,让房子不但不显得孤独,反而更加开阔,使人感到清淡幽静。
院门是木板做的,房屋的轩窗前有一片打谷场和菜圃,菜圃里长着各种蔬菜。
院里四间草屋一字排开,走进院子才发现这里远比想象得宽敞得多,院子里的打谷场还晒着一些刚刚从田野里收获的粮食。
老人带众人进了中间最大的一间屋子,请文举与众人就座,这时大家感觉老人说话声音非常低沉沙哑,也许真是悲伤过度了。
入座后,老人忙里忙外招呼众人,一会给大家烧水沏茶,随即去田里摘了个西瓜切了一盆给大家解暑。
如果不是老人穿着丧服,神色凝重,面色凝重,谁都想不到文举老师刚去世三天,现在已经入土了。
文举听了更是情不自禁,泪流满面,再三央求老人带他去老师坟上祭拜。
老人淡淡说道,坟墓是院子后边的山脚下,距离这里也有十多里路,今天天色已晚,建议大家吃过晚膳,早些休息,明早天一亮就带大家进山祭拜。
文举听说老人亲自安葬了自己的老师,千恩万谢,再三要下跪拜谢,被老人一把拉住,等他要再次下跪时,老人一脸不悦,文举便没有跪下去。
晚膳后,文举全家在院中纳凉,李涯和曲通去河流洗澡,两人在河流洗的十分舒服,曲通一边洗一边说,“大哥,你说现在我们该如何打算啊?难道你一点都不着急?”
李涯没有回答他的话,却问他:“你说文大哥的老师去世的是不是有点奇怪?”两眼盯着曲通,盯着他浑身发毛。
“什么意思?你别吓我,哥,你这一问我突然感觉瘆得慌,有话就说。”曲通被一问心里慌慌的。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赶紧有点奇怪。”李涯似问非问地说一句,继续陷入沉思。曲通吓得不请,四下看了看,没了兴致,赶紧上岸穿衣。
李涯刚把衣服穿完,突然大叫一声:“我知道了,哈……这位老先生还真是有趣。”
曲通猝不及防被李涯这一声吓得一下子坐在地上,见李涯手舞足蹈,也为他鬼上身了,惊恐地看着他,但又不像,赶紧走过来问他怎么回事。
李涯低声对他说:“哈……走,咋们回去拜见高人。”
他们推门进院的时候,老仆人和文秀在院子一角玩耍,文举和妻子在边上看着,默默无语。李涯走到文举身边,问道:“文大哥,请问您恩师如何称呼?”
文举看着李涯,伤心地说道:“我师父姓颜,名讳光,人称无忧子。”李涯点了点头,径直走到老仆人身边,恭恭敬敬地拱手拜揖道:“晚辈拜见无忧子前辈。”
老仆人一怔,冷冷地盯着李涯道:“这位少年,老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无忧子老先生的奴仆,你开玩笑了吧。”
此时,文举和妻子也目瞪口呆看着李涯,曲通更是感到莫名其妙。
李涯继续躬着身子,缓缓说道:“晚辈敢确定您就是无忧子前辈,如果老人觉得我们兄弟俩来路不明,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那我们立刻离开就是了。”
说完,李涯站起来,走到曲通身边,轻声说道:“我们收拾行李,还是离开吧。”曲通泄气说道:“非要今晚走,好吧……我去收拾东西。”
“哈哈……”“老仆人”爽朗地大笑起来,赞赏道:“我多年的徒弟都没认出我来,还是让一个孩子认出来了。好吧,你们不用走,我就是无忧子。”
“啊……”文举惊呆了,“真的是您,老师,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啊,不仅面容变了,连声音我也认不出来了。”他上去去,仔细端详自己的老师,激动万分。
“你还是那么愚钝,这么多年一点进步都没有,还没见到老师的墓,已经哭了那么多次了,我差点就被你哭死了”。无忧子哭笑不得,无奈地看着他不争气的学生。
“老师,我是……听到你的死讯……不……太激动……不,是太伤心了”文举解释道,不禁用手去摸摸老师的脸。
突然,文举奇怪道:“你的脸怎么变成这样了,是不是江湖上传说的人脸面具,可是没有一点褶皱啊,好像真皮一样”说着,不禁用手拉了拉。
“不要拉,你再拉我的脸就僵硬了。还不快将孩子带进去,别吓坏了她。”文举妻子赶紧哄着孩子进屋睡觉去了。
随后,无忧子进入自己的房间,等他出来时已经和刚才截然不同了,完全变了一个人。
“真的是您,老师!”文举显然十分激动,好像做梦一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同样,李涯和曲通也是大开眼界,觉得匪夷所思,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本领啊。
“哈哈……”无忧子的声音也变得洪亮,和刚才那低沉沙哑的声音迥然相背。
“老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您从哪里学的这一手本领啊?”文举脑子充满了疑问,连问道。
“说来话长,不过我先得知道,这位少年如何判断出我就是无忧子的?不然我这本领又有何用呢?”颜光显然也是对李涯的判断更感兴趣。
李涯一低头,老实答道“晚辈也是猜测,刚开始晚辈并没有怀疑前辈的身份,后来前辈的几点行为确实比较蹊跷的。”
“其一,无忧子老前辈写信给文大哥,让他来此地生活,按常理来说信中内容别人应该不知情,今天却有仆人专门在河边等候”。李涯平缓地说道。
“其二,在船上前辈刚见到文大哥时,刻意避过脸去;其三,作为奴仆,当客人提到要到坟上祭拜,不该拒绝,再说后山离这也没有十多里路。”颜光双目紧盯李涯,点头微笑。
“其四,前辈说无忧子去世刚三天,可是院子里没有任何办过丧事的迹象,还有前辈这丧服,看起来干干净净,可事实却是前两天一直绵绵阴雨。”李涯谦虚地说道。
“晚辈想,先生隐瞒真实身份的原因也许就是怕我和曲通来历不明,对前辈构成威胁。”李涯说完,看了看曲通,曲通方才大悟。
“哈哈……看你年纪不大,这思维倒也缜密,这世界上人们都相信自己的眼睛,岂不知道往往我们就因为过分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而被蒙蔽”,颜光听了李涯的分析,感慨万分。
“最近我的一位老友提醒我,说我有人要送我一程,到我这个年龄,应不必将生死放在心上了,不过既然有人还能因为我的存在感到不安,那么活下去就很有意思了”,颜光捋了捋胡须,一席青色轻衫随风拂动。
“恩师,那你岂不是很危险?”文举为老师担忧道,“到底是谁想陷老师于险地?”
“当我接到警示的时候,你已经在路上了,我只有施展一下年轻时学雕虫小技,没想到骗过了你,却没骗过一个孩子,这也是让人着实可笑了。”颜光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进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