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安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看样子,确实已经去了曲水宫后堂。
脸色郑重的赵不祝突然嘿嘿一笑,腰一挺直,边向石质长凳走去,一边朗声道:“管它神兵不神兵,与我无半分关系,还是靠在这,更舒服……”
几人看去,他已然又斜靠在了那棵歪歪扭扭的树上,真那般太过于清闲,看得柳亦轻和何清儿直摇头。
怀大较为耿直,是看得不下去,忍不住嚷道:“太懒了你,若是下山遇到拥有神兵的魔头怎么办?”
赵不祝白了他一下,懒洋洋地道:“也不想想,那等高手,岂会在意我这种小角色,你啊,真是太高估我们。再说,我现在乃修静心之道,可不是什么懒不懒的。”
“当真?”
怀大胖脸被赵不祝说得一愣一愣的,挠了挠头,转过身来,看着师妹和柳师兄,一脸不解。
何清儿端庄坐着,看到胖子被赵不祝如此忽悠,不由的“扑哧”一下掩口轻笑,道:“他那是随便瞎扯,糊弄你的……”
“呃……”
怀大忽然被呛了一下,小师妹的话,他自是深信不疑的,这赵不祝,又在胡诌,只是怎么总觉得,很有几分道理。
可他最终还是深信小师妹的话,对赵不祝摇摇头,一脸的嘲讽,仿佛此刻的赵不祝,已经是闲懒得不可救药了。
赵不祝看得莫名其妙,在怀大转过身走向偏殿时,才恍然大悟一般,张大了嘴巴。没想到,这么多年,胖子也会埋汰人了来。
随即悻悻哼了两声,复又闭目养神。
林叶簌簌轻响,摇曳的身姿,清幽,淡然。
何清儿依旧一袭蓝色衣衫,和柳亦轻坐在石桌边上,可她忽然一只手撑着脑袋,变得怔怔有神。
“柳师兄,你说绝情,是不是即变得冷血无情了?”
柳亦轻在一边,盯着石桌,也是发着呆,目不转睛盯着。在离恨天上,这应是闲暇之余,最好打发时间的罢。
他心神恍惚了一下,下意识答道:“不是!”
“那是什么?”
柳亦轻醒过来,干咳一声,苦笑道:“虽然我对法宝有所了解,但是极道神兵以及魔道道境,这个我真不是很了解。不过听说这世间,真有无情道境,若是绝情即无情,那魔道将此一分为二,岂不是多此一举了么。”
何清儿听罢,也觉有理,可情之一道,让她莫名忌惮。
柳师兄看在眼里,忽然笑道:“莫不是师妹在担忧冷幽师弟?我看你听闻师父提起魔道道境,便有点闷闷不乐的。”
提到冷幽,何清儿恍然。
师弟,并无上乘境界口诀,只靠他自己摸索修行,不知如今,他这般修炼,到了何地步。
想到他,何清儿多了几分精神。
听闻爹所说,这太虚御气真诀,也是祖师灵虚子无意中得到真诀残篇,自己参悟,修至神虚之境。而留下各层境界口诀,只为门派传承,少走崎岖之路。
不知为何,何清儿总是相信冷幽。
她莞尔笑道:“师弟如此,自然是对他有信心的,我忽然很好奇,师弟能否顺利领悟太虚道境。”
“其他宫的诸多同门,从未见过如他这样怪癖,我也较为兴趣,他就这般下去,可否接触到传说中的道虚之境。”
提到冷幽,两人多了几缕奇异色彩。
不管怎样,提到他,无论有何晦涩难意,总会感到平静许多。
柳亦轻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对着何清儿笑道:“师妹,我与主宫师兄约好,今日便去看看,他们又得到什么奇珍好料。”
看着何清儿淡眉微翘,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柳亦轻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道:“那……师父回来未提古漠神殿之事,看来是掌门真人还未将此放在心上,我顺便再探探口风。”
“嗯,就有劳柳师兄了。”
看着柳亦轻柳师兄起身出去,何清儿努了努嘴,也不知道,这柳师兄听说的消息,真否靠谱。
随后似乎略显困意,只手肘在桌上,轻轻闭上了眼睛,略作小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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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水池,云遮雾绕,流水潺潺,瓣瓣晶莹,撒向万丈深渊,寂落无声。
极渊之下,如积累万年雪云,白雾恺恺一片,将两个世界,静静隔了开来。
仙家灵山,世俗红尘,一念为天,一念为地。
而天境之上,修道之人,亦是凡人之躯,有七情六欲,也有喜怒哀乐,更有躁、闷、恼、烦,与不安,不静。
莲台之上,虚空中,一把布满细密裂纹仙剑平躺着,散发柔和青光,慢慢旋转。
只是下一刻,微微一晃,似乎受到了干扰,变得不稳定起来。慢慢地,晃动得愈来愈剧烈,那股青光,也忽强忽弱,闪烁不停。
冷幽眉头轻皱,慢慢睁开眼睛,手中指诀,也渐渐散开,上方那柄即要碎裂的仙剑,斜坠而下,停落在身侧。
他拾身而起,看着几丈开外的空阔天地,气息却有些紊乱阻塞。轻轻呼出一口气后,开始慢条斯理整理略显凌乱的衣衫,将褶皱之处尽数抚平。
之后随手将仙剑抓到手里,轻轻触摸着。
拇指过处,一种粗糙割裂的异样传来,那诸多细微裂缝,似乎已经变得更宽。
轻轻弹了一下,剑身发出沉闷的声音,不复往昔那种清脆悦耳,冷幽忽然有种把这破烂之物扔到前方的深渊之下的冲动,虽不强烈,但还是让他不住的皱眉。
最后,还是苦笑了一下,紧握剑柄的手松了几分,转过身,向着院子行去。
来到院子之中,看到赵不祝在一边斜躺着,仙剑扔在了地上,让人直觉暴殄天物,另一边,则是师姐何清儿不知何时,已经趴在了石桌之上,眼睛微眨,陷入午休熟睡之中,端庄身躯,多了几丝慵懒。
冷幽轻轻走到石桌边坐了下来,自个倒了一杯茶水,慢慢饮着,看着师姐和赵不祝这般模样,不由得摇了摇头。
这赵不祝,在一起久了,连习惯,都慢慢传到师姐身上了,若是被师父看见,师姐还好说,赵不祝,三五个月惩戒重罚,定是免不了的。
不过他这般随意而为,自是有所倚仗,因那师父从不出了曲水宫后堂。
两缕细叶,如柳絮飘飞,在空中轻荡,慢慢地,落到了何清儿清蓝色衣衫之上。
冷幽淡淡看着,却没有动作。
不一会儿,一阵微风吹来,何清儿衣衫之上的细叶翻滚了几下,终究太过轻浮,不甘心中,又飘飞往空中。在冷幽注视之下,越飞越高,越飞越远,那个方向,隐约透出一个巍峨轮廓,正是东来主宫。
最后一小口,饮罢,也没打扰两人,拿着仙剑,独自走进了偏殿。
偏殿之中,传来稀稀疏疏的脚步声,怀大“啊”的一声,随后略微惊讶的声音响起:
“师弟,你又要去主宫打扫台阶啊!”
“嗯。”
怀大显然十分不解,声音继续响起,隐约间听闻道:
“师弟你为何还要去,明明只有挨了惩罚的弟子才会做那粗活……你已经打扫了那么多年了……”
“那里较为清静。”
“呃……”
怀大特有的呆愣之声传来,显然他的头脑又有几分迷糊了。
那主宫三千石阶,一般并无人上下行走,但却是御剑下山必经之地,虽说下山同门弟子较少,但可绝对算不上清静两个字,很显然,莲台之上才是最为安静之地。
声音刚刚消散,冷幽便从偏殿里走了出来,不过手上的仙剑,已经多了一把细枝扫帚,看样子,的确是又要去打扫主宫三千石阶。
等到怀大端着一个瓜子圆碟走出来后,抬头望去,便只是看到天边一道青虹,向着左侧主宫方向飞掠而去,不一片刻,消失在茫茫云雾之中。
“师弟,真是奇怪……想不明白……”
或许是怕打扰了清儿师妹缘故,胖子径直走到赵不祝边上还留余有两三尺的长凳上坐着,将碗碟端正,一边磕着,一边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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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来主宫,位于离恨仙山最为巍峨雄伟的主峰——东来峰,之上。
主宫主殿,庄严大气,气势辉煌,朱红柱墙,与片片琉璃青瓦,映衬之下,显得古韵、厚重、威凛、正气浩然。
殿檐之下,“太虚殿”三个金漆古字,傲然挂立,让这片灵秀天地,耀耀生辉。
太虚殿门前,是一宽敞白玉平台,平台前方,是四五丈宽白玉石阶,边上皆有精雕玉琢的小柱护栏,直通下方一阔大广场。
广场如天落玉盘,降于主宫,为主广场,是主宫弟子功课演练之所。
白砌方石严丝密合,错落整齐,能容上万人之巨,站其正中环视,只觉人若蝼蚁般渺小。
在其边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旗帜,立于地上,其上一“道”字,苍劲有力,蕴意悠远,随着清风,招展飘扬。
而主广场之下,与之相比,还有一显得小巧玲珑的次级广场,宽阔细密的崭新石阶,将两者连了起来,一上一下,层落有致。
次级广场,说是广场,倒不如说是汇合之地。
只见广场四周,七八道索桥横空,从云雾之中,连接到广场之上,其底下,尽是深不可测之渊,偶有仙鹤飞鸣而上,穿云戏雾,秀丽净土,云海奇观,蔚为美妙。
次级广场再下,便是古老陈旧的三千石阶。
不急,也不缓,通往山下,而更下方,被云雾笼罩,只露出淡淡痕迹。
这便是离恨天门户古路。
如今下山,皆是直接从次级广场御空而行,如此,这陈旧石阶,却几乎无人踏足。
可毕竟为山门门户,若是落叶四散,岂不显得天境也太过颓败荒凉,是故每过一段时间便会安排弟子前来打扫,若是弟子触犯了门规戒律,也是会被罚到这里。
只是后来,这里便不时出现了一位弟子,便是冷幽。
可离恨天上,弟子数千,光是东来主宫,就五六百之多,又有谁会真正注意这么一位弟子。就是被罚,偶然有一两个,那也是隔开得远,毕竟这石阶,足有三千之多。
上次来这,已是记不清楚到了第几阶,不过也亦无所谓。
冷幽落了下来,未在意周遭石阶有无落叶,只是凭着本能感觉,再往下走了几阶,才停住。细枝扫帚上浮现淡淡青色流光,轻轻抚上石阶。
石阶呈灰白之色,如被风雨侵蚀了万古岁月,棱角被尽数磨平,还附有着极其细微的小孔,显得有些毛糙粗陋。
或是岁月的力量,或是这石阶本身就所拥有,更有可能仅仅因为习惯,当冷幽来到这里,那种阻塞与悸闷,才会淡化下去,归于平静。
曲水宫上,怀大胖子问着这一疑惑,他不是随口回答捉弄着,而他也许从来没有,也不会,这才让胖子感觉困惑罢。
空中偶尔几道飞虹掠过,他仿若未觉,慢慢地,变得面无表情,几分漠然,亦浮了上来。
如在莲台之上一般,只是此时,多了一分生气。
时间点点流逝,身影也渐渐下行,平缓,沉寂,宁静,淡然。
……
日渐偏西,百鸟归巢,苍山暮远,昏昏杳杳。
一路往下,到了石阶最下方。
一道巨大牌坊耸然而立,高十数丈,由四根白净光滑的巨大柱子支起。
牌坊之下,是一较为宽阔白石砖平台,平台前边,依旧是深壑极渊,离那离恨仙山山脚,还有不低的距离。
牌坊之上,“离恨天”三个大篆古字厚重沧桑,如承载古老的传承,让人感慨,敬仰。
古字四周,有山、水、虫、鱼,亦有飞禽走兽,精雕细琢,再有朱红、青绿、澄金古漆极致渲染点缀,显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万物之源,皆尽于此。
夕阳橘黄色光芒照耀之下,琉璃青瓦泛起层层金光,柔和,绚丽,几分迷离,为这牌坊,增添了缕缕温暖,和神圣。
按理说,这三千石阶,行走之人是极少的,弟子出入直接御空而行,早已舍弃了这条古路,不过这时,远空飞来三道虹光,划出一条弧线,落在了平台之上。
看模样,正是下山归来的年轻一代男弟子。
其中一人,身材略宽,头戴银色巧冠,着蓝绿色长衫,显得与众不同,脸上挂着缕缕若有若无的张扬,几分桀骜,傲然,看来在离恨天上,定是个有名之人。
三人刚一落下,一道墨绿之光一闪而逝,两手变得空空如也,抖了下衣袖,怡怡然,就走向石阶,欲回山门。
“那个……周师兄,要不我们晚点再上去吧,现在上去可能会被长老们发现啊……”
身后其中一位弟子,虽也厚实,却比前者差了少许,样貌普通,不过却透出几分理智。
他对着前方已经走了几步的周师兄开口阻止道,虽像是协商,语气却显得底气不足,更多的是一种祈求之意。
他们偷偷下山,自然不敢大摇大摆御空回去,若是被长老发现,落到越来越威凛的掌门真人手中,不知道会受到怎样残酷的惩罚,而现在天色略显早,还是得等上几刻,日落西山之后,才最为安全。
前方周师兄脚步一顿,转过头来,脸上浮现不以为然的表情,略微浮躁,不耐烦地道:“我说齐师弟,不就是偷偷下山一次吗,都回到了这里,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齐姓弟子,名为齐川,看样子,倒是经常与前面口中的周师兄走在一起的。
他暗自排腹一气,却不动声色,只是面露苦笑,道:
“周师兄你有着周胜师兄在前面挡着,自然是不怕的,若是被发现,我两就可凄惨了!”
眼前的周师兄,正是离恨天弟子第一人周胜师兄之弟,名为周平,虽不是掌门真人亲传弟子,却经常得周胜师兄指点。
主宫之上,除了周胜师兄与林杳然林师兄,就这周平周师兄修为最高了,已是气虚八层之境。
可在弟子之中,他最为突出的并非修为,而是一种自觉凌驾于众弟子而得来的自负,是故渐渐惹是生非,无故便会跑到其他宫上,名曰切磋,实则为名,而手无轻重,引起不少的反感和恨意。
周平看着另一个身材清瘦,小脸却是白净的师弟也是一脸苦苦哀求之色,想到越来越威严的玉鼎掌门真人,也有了几分不自然,却没表现出来,只是没由来的恼怒,却猛然间找到了泄出口。
“真是胆小如鼠,畏手畏脚,下次出来,要是还带你们,我就不叫周平!”
自负为傲者,自易怒也,稍有不顺,便是狂风骤雨,果真如此。
周平勃然一怒,顿时将那位师弟吓了一跳,得罪周平,怕是以后日子难过了。
他慌乱作揖,赶紧歉声道:“周师兄,莫生气啊,都是我们多虑了,这……天色不晚了,我们现在就上山吧……!”
“对对对,我们现在就回去!”
那位清秀白净弟子,名为宣非,因为较为瘦弱,倒有一丝女孩子家一般模样。
加上名字也是古怪至极,“宣非”,“宣妃”!曾经因之被主宫无数弟子歪曲取笑,而他修为普通,心胆的确不大,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忍也就慢慢习惯了。
不过跟了周平之后,其他顽劣弟子渐不敢放肆,只是看到他,显出一丝丝古怪,还好没多提甚。
齐川宣非两人唱和,却瞥见眼前的周师兄怒气未消,一副阴沉的模样,着实让其心底冰凉透顶,若是周师兄回去随处乱诌,真说己软弱不堪,胆小怕事,那恐怕在主宫之上,自己彻彻底底抬不起头罢。
齐川说完之后,便看向前方不远处直通山顶的三千石阶,这一看去,竟发现,在那柱子后面,有一打扫石阶的同门,刚才未曾看到,定是被粗大的牌坊柱子给挡住了。
眼前时刻,最重要的让周师兄赶紧气消才对。
心疾电转间,灵光一闪,忽生一计,不如让这同门委屈一下,给周师兄出口气,那自己自然也就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