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宠渡再入山,早有童儿下山迎他。更行远叹道:“真把哥哥盼来耶?!”宠渡讶问:“怎的,你候我多时?”童儿道:“老爷说你会来,就在这两日,我本不信,不料却是真的。”
宠渡笑言:“夫子道法通玄,自有神机。”更行远道:“哥哥稍候再言,这便随我上山吧。”当即掏枚玉简,握在手中。宠渡一路相随,不曾入那幻阵,料是玉简之故。
到草芦前,见丹夫子立于门口,宠渡笑道:“前辈妙算,我又来耶。”寒暄数言,夫子号过脉,径自炼丹,留他与童儿在外。过有七八日,丹成,毒解。谢过要走,又被叫住,宠渡问:“前辈有甚吩咐?”
夫子道:“你这小娃,着急忙慌的作甚?你不知鬼老头的性子,此番回去,只怕还要再来。”宠渡惊道:“这鬼道!还要毒我?”夫子颔首笑曰:“他就那臭脾气!按往常来看,你下回来时,只有二十日可活耶。”
宠渡道:“这却如何是好?”夫子与他一沓千里符、一枚玉简,“此符,可助神行千里;玉简在手,可不入幻阵。若他再下毒,你不要怕,来此寻我便是,我尽可替你解了。”
宠渡谢过,即回冥宗。数日后,果听鬼丘生说:“小鬼还有二十日可活,速去!”几时中毒?如何中毒?宠渡不知,没奈何,马不停蹄,三入悬壶山。
回来后,宠渡想一想:“这老疯子!定然又来毒我,与其防着,莫如问他要,还省些工夫。”故此问:“先生可还有毒丸?拿来,我一并吃下。”鬼老道:“噫!你这小娃倒识趣!老儿凑巧新炼一炉,仅半月可活,正要叫你试试。”
如此毒来毒往,折腾大半年,方才消停。只可怜宠渡,两地奔波,哪里得闲炼化鬼气?到底丹夫子技高一筹,不论何毒,少则五六日,多则半月,都可解得。幸有千里符,辅以遁地术,总赶得及,从未耽搁,不然他早死在路上。
于此,宠渡非无所得。闲来无事,在悬壶山,翻看夫子手札;回冥宗,又读鬼老笔记。这般潜移默化,对炼丹之道,获益匪浅。
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由易到难,宠渡也曾瞎炼几炉,成有七八,倒叫丹夫子刮目相看,“不意你于此道,也有才能。”
宠渡道:“夫子过誉。我昔年曾研此道,本是粗通皮毛,今读夫子手札,受益良多,故此多有成丹。”忽而忆起庄清羽,笑曰:“若论丹道,我有一好友,倒是造诣匪浅,远逾晚辈。”
“哦?!”夫子讶道,“你都这样说,想必有两手,你几时引来见见。老夫这手丹艺,尚未觅着传人耶。”宠渡当然听得明白,喜得眼亮,拜道:“权且代她,先谢过夫子,他日必引来相见。”
闲话休题,却说这日回冥宗来,见鬼门关下,有百十来人,着各色衣袍,分作两拨。那边二十来人,被冥宗弟子围了,提剑在手,神色紧张,不断骂曰:“尔等旁门左道,迫我入宗?痴心妄想!”“大不了干一场,来个鱼死网破!”“对!杀个够本;杀俩,还有赚的!”
余众道:“形势比人强!你等权且入宗,何故枉死?”立招怒骂:“你等鼠辈,不分是非,自甘堕落,投靠冥宗,休来罗唣!”“我等虽非正派弟子,却耻于沆瀣!”“彼等邪祟,要我与他狼狈为奸,妄想!”
原是鬼武身死,冥宗长老出山,奉命查访真凶,正该今日回宗,顺带掳了散修,硬逼人家做弟子。
听罢众言,宠渡早看明白,心想:“嘁!小爷求都求不来,你们还不答应?不过,有这气概,倒叫人感佩,若就此死了,未免可惜。莫如想个法子,能救则救;救不了,也当尽人事耶。
“且我杀鬼武,反躲在他门下,越是招眼,越不易惹人怀疑。任这些老怪再精明,岂会料到,杀了人的人,敢这般明目张胆?!”
正想着,群情激愤,就要开干。宠渡“咿呀”一声,跳在场间。有长老喝问:“大胆!你是何人,怎不着宗袍?”宠渡道:“弟子杜仲,乃鬼先生丹童,初入宗来,未及换装,长老见谅。”
鬼丘生也在,自思:“早前许他入宗,眼下正可收进门来,既不食言,也免他想出别事,来整老儿。”忙道:“其言不假,正是宗内弟子。”
宠渡暗叹:“噫!好个顺水推舟,这老鬼不发疯的话,倒也机灵!”听有长老问:“你跳出来,有何事?”应曰:“弟子本自散修,晓得彼等的心思。故此斗胆,请容我劝上几言。”
众长老互看数眼,也想多收弟子,壮大冥宗,故此准了。宠渡望那二十人,拱手言曰:“各位同道,且听我说来。”对面道:“你与邪宗乃一丘之貉,谁与你作同道?”“正是!再啰嗦,连你一并宰!”
宠渡笑道:“慢来!尔等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有问何意,宠渡道:“今在本宗地界,尔等不过归元道行,纵是联手,亦接不下长老半招,何苦送死?”对面不领情,驳道:“我辈血性,岂怕鬼道淫威?”“死有所值,死则死矣!”
宠渡暗骂:“怎这般不知变通?非要小爷把话挑明么?”低声言道:“明人不讲暗话。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尔等姑且屈从,保得性命,日后再想法子,还怕走不脱?
“而况你我修为,皆在归元境界,所求不过结丹。若入宗内,药散随用,何惧道行不进?一时虚与委蛇,换此诸般好处,非是苟且,实乃良策,何苦与他使犟,作那等枉死鬼?!”
数言下来,倒也劝转大部,却仍有几人,真个榆木脑袋,抵死不从。宠渡直叹,也无可奈何。场外有一扫地门人,众长老望他道:“这几人,交你区处耶。”命人安排散修,各自走了。
那扫地的,高不及五尺,一身黑,脸缠黑布,只露灰眼在外。这人很不起眼,杵在那里,若非长老叫来,无几人留意。
宠渡在此半载,自思不曾见过,暗奇,“长老不差人同行,就不怕这弟子,叫几人所害?必有文章!”索性坠在后边,欲窥究竟。
行不多久,愈走愈偏,果见几个榆木脑袋,使刀剑,架住矮子,逼问出路。宠渡晓得不简单,不忙现身,仍潜在暗处。
怎料转过山角,不见矮子。就这会儿工夫,几名散道,已倒了六人,血肉尽丧,皆作干尸。余有一人,正被咬住脖子,倒转长剑,直望身后刺,戳得叮当响。
宠渡骇然,凝眉细看,吓得大跳。那咬人的,非是活物,乃一具铜甲尸!高有八尺,头罩纱笠,身泛绿芒,尸气腾腾,喉间汩汩,正吸食气血。
正自惊疑,忽闻人声回荡,“你既跟来,也喂了我家阿三吧。”宠渡直觉着不妙,忙弓身跳开。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绿影乍闪,铜尸已在脚下,弯膝猛弹,飞在顶上,屈肘疾戳。指甲寸长,利如剑,锐似锥,划在他背上,星火四溅,刺啦啦响。
宠渡掠在地上,暗呼:“傀儡飞僵?!”听那人讶道:“还是个炼体的?这回便宜阿三,可得大补!”宠渡喝问:“你是何人?既是同宗子弟,何以相杀?”那人阵阵阴笑,“你去地府问问,自然晓得我是谁!”
话间,铜尸攻势更盛,忽来忽去,刷刷刷,只见绿影闪没。宠渡有通好躲,无奈飞尸硬而不僵,攻速甚疾,不易打着,遂将遁影诀使来,与那尸不相上下,缠斗难分。
斗有数十合,宠渡心思电转,“他暗我明,此事恐有遗祸,我若使尽解数,反叫他有了提防,必要留些手段,不可用出真本事。这飞僵虽硬,却不及我。就拼肉身,不输它!”欺近前去,只打得砰砰作响。
似这等飞僵,本是炼尸,集天地怨气、戾气、晦气、死气而成,乃大邪之物,尸身颇坚,难死难灭,以火攻之,最是有效。
且言宠渡将铜尸打了一下,拳蕴龙象,穿腹而过。那尸浑若无事,不为所动,反拍他一爪子,直拍在土里。宠渡不敢懈怠,急忙忙爬将起来,抖手连甩三个火弹。
那人晓得厉害,暗令铜尸一声吼,张开森口,喷股尸气来,如风如雨,瞬息火灭。尸雨落下,宠渡只顾躲,不防飞僵改喷为吸,又疾又猛,霎时草木倒伏,山石飞滚。
连石头都能吸走,何况人乎?但叫气血倒流,渗出毛窍,染红衣袍,散于体外。想人体内,能有多少血?片刻工夫,已有层血雾,被飞僵吸走。
宠渡不察,顿失两碗血,只觉头昏脑沉,步下虚浮,早被吸扯过去,大感焦急。乍起暴喝,咬舌自醒,看准了,铆足劲儿,顺势轰在脖子上,咔嚓声响,打得那尸头歪骨裂。
拳风扫过,黑纱下,有双空洞黑目,干肉皲裂,两颊深陷,獠牙森寒,甚是可怖。
宠渡怎料这副光景,骇得“啊哟”大叫,不料飞僵凶狠,仍旧歪头来咬。所幸皮糙,没被咬透,只留俩浅浅牙印,却惊身冷汗。宠渡喝道:“丑怪受死!”拍出碎灵剑,提起便斩。
说此木剑,既能破他的肉身,自可斩得飞僵。——哧,响一声,斩条胳膊下来。本该劈作两半,只恨那尸躲得快,宠渡反手再斩,卸它一条腿。
飞僵踉踉跄跄,跳在旁边。宠渡暗道:“这等邪物,不去头,只怕死不透!”就想斩头,早被铜尸躲过,飞在半空,遁去山中。
只听“啊呀”痛呼,那人也伤了,狠狠道:“你肉身不错!我要定了!自求多福!”宠渡蹙眉不语,想将砍下的手脚烧掉,回头看去,无有残肢,不知何时被那人收走。当下不敢久留,径回枯荣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