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宠渡坊市寻药,且说早前出得幡界,他那先蛮之体,曾有圈蛮息散荡,席卷开去。这气息极弱、极快,倏忽荡过然谷大地。纵是化神人仙,亦不晓得。唯有化神之上,彼等大能之辈,微有察觉。
先说往生仙谷。蛮息扫过,惊起一道神念,“咦?先蛮之体?!”有阵大笑,“这多少年耶?为不错过,老儿不曾睡个踏实觉!却不知是哪家的娃娃,得此机缘。快来、快来,别枉费老儿苦等这场!”
霎时,仙谷内,大地剧颤,烟雾翻腾。谷外道众无不骇然,议道:“仙谷再开?!”“错不了、错不了哇!看这架势,正是开谷之兆!”“速速回禀宗门!快、快!”一时喧哗热闹,无不悸动。
次说首阳宗内,也有人识得蛮息。首阳主峰之下,不知多深,有片虚空,立石雕无数,形貌各异,大部已破损,唯余五座完好。乍看,几如坟冢。石雕之内,传出嘶哑人声,似许久不曾说话。
“此乃……盘古之气?!”
“果、果然不假!这……如何可能?!然谷大地,僻居荒隅,怎会有人修得先蛮之体?!”
“可恨!该死!谁人逆天而行,习此蛮身?!当抓来活剐!”
“想我‘車辵氏’一族,脱彼噩梦,实在不易!怎会再遇盘古之气?!当真天数耶?!”
“查!彻查此事,早除祸根!”
有枚玉简,化作流光,遁入虚空,落一人手。这男子,扇云冠,紫花袍,生得细眼长须,是个枭雄奸相。
正是首阳宗主连道通,化神人仙,号“火阳神君”。连道通看罢玉简,悚然大惊,急召众老怪聚议,自有安排,不必赘述。
再说冥宗。阴气万里,遮天蔽日。鬼域正中,有座怪山,虽不高,山巅却狭长无比,似根斜插的棍子。山下有洞,洞中两具木棺,一黑一白,不知在此多少载,腐而不烂,透着死气。
蛮息袭来,棺材咔咔作响,有刮指之声,尖厉刺耳,闻之起层鸡皮疙瘩。黑棺中有个粗嗓门,讶问:“佛宗气息?!”白棺中有个尖嗓门,应道:“非是佛宗,胜似佛宗。”
粗嗓门桀桀笑曰:“究竟如何,到底无妨。你我早放出消息,此间有佛门至宝,不过想引西域佛宗来此。奈何那帮死秃驴,当真稳得起,许久不见动静。而今不妨先把此人引来,或可助脱此厄!”
尖嗓儿声带悲戚,“哥哥言得是。我近日算过,大吉。必是好事将近,夙愿终成,想来不久即可……回家。哥哥也当有此灵感才是!”
粗嗓门叹道:“贤弟所言不错。你我该有多久,不曾见过彼岸花耶?五万载,十万载?”尖嗓儿苦笑,“哪里还记得?”粗嗓门跟着笑。两人忽又哭起来,又哭又笑,诡异得很。
另说西域佛宗。大空寺,后山脚下,有根禅杖,杵在此间不知经年,纵是寺里的大德之辈,也拔不动。众僧视为至宝,特筑草舍在旁,差人守护,日日擦拭,不染凡尘。
忽而蛮息扫过,禅杖之上,九环叮铃。舍中出来个小沙弥,小脑袋锃光瓦亮,见禅杖响个不停,望后呼曰:“师叔祖!师叔祖!杖在叫耶!”舍里又出个老和尚,眉宇威严,又惊又喜,报入寺内,一时高僧聚议。
“这九环锡杖从无动静,今朝有此感应,莫非有佛宝现世?”
“中州鬼域内,亦有我佛门至宝。此事早已查明,非是诳语。许是此故?”
“我等既有决议,要去鬼域取那铁棒,不妨顺带查察此事。若有他宝,定要一同取来。若得二宝,更可光大我门。”
“我与中州道派,向来不和,此行万不可招摇,当暗行诸事。”
众僧齐颂佛号:“阿弥陀佛。”即布下令来,有五僧出了大空寺,望中州鬼域来。不题。
末了要说隐仙台。世人痴愚,只以为他门中弟子,想成仙想疯俅咯,望梅止渴、画饼充饥,以此宗名,聊慰心怀。殊不知,既称“隐仙”,当然隐有真仙咯。
闲话休题,且说隐仙台内,于荒僻之处,有座小山,形似葫芦。山里有一老者,盘坐蒲团,灰发白眉,虽有道骨仙风,却脸色苍苍,不时咳嗽,身似抱恙。
那玉顶散人吕方鹤,与宗内元婴长老,总有七人,皆在此间,立于老者身前,拱手俯首,无有不恭。
原是老者道行通玄,早算得灭宗之难,心知定数如此,万难违逆,只叹天机不可泄,不便明说。此次召来众人,连番叮嘱,只望能存些香火,不至尽灭。
几人听他言语,似是交代后事,也以为奇。奈何老祖宗不说,问也白问,互望几眼,齐声拜道:“老祖保重仙体,我等这便安排。”
老者咳了声,笑曰:“去吧,不必多虑。尔等将宗务打理妥当,即慰我心。”众人道:“吾等定当遵旨照办。”正要走,忽听老者惊喝:“且慢!”忙问:“老祖有甚言语吩咐?”
正逢蛮息荡过,老者猛地心血来潮,再算,暗喜道:“噫!变数已现!”与众言道:“方才所言诸事,先不着急办。只因仙谷将开,尔等速去准备!”
无不大喜,齐问:“当真?!”老者颔首浅笑,望玉顶散人道:“方鹤,此番入谷,黄客祸福相依,你定要嘱他当心。”散人应曰:“谨记老祖教诲。”与众拜过,出了葫芦山。
老者取根竹杖,杖有七节,节长尺许,上刻大小阵法,总有九百九十九道,名曰“赶仙鞭”。老人自言笑道:“到底不免出山走走!”步下蒲团,拄杖而行,已至猎魂阁,寻着一小厮,问:“仙姑何在?”
想他阁内生意兴隆,众小厮成天与人打交道,啥样人物没见过?早混成人精!那小厮见他虽似凡胎,却样貌清奇,不敢怠慢,答曰:“阁主在的。敢问老爷宝号,便宜通传。”老仙道:“你便说故人来访。”
小厮应过,报上楼来:“有一拄杖老者求见。”霍仙姑问:“杖是何色?是竹是木?”小厮应道:“乃黄竹。”仙姑暗叹:“老师来耶!”忙遣了小厮,亲往迎接,引上楼来,拜道:“不知老师仙驾,岚烟有失迎迓,妄乞恕罪。”
噫!早前封榜大典,玉顶散人为争清羽入宗,说漏了嘴,道出宗内隐有真仙。彼时唯仙姑脸色微变,原是身为老仙弟子,早知此事。只因此乃秘辛,就怕外界晓得,尤其防着首阳宗。所幸时人皆做笑话看,未予深究,却苦了仙姑,暗捏一手冷汗。
话说老者扶起仙姑,哈哈笑曰:“你如今也是人仙之身,却这般拜我,叫人看见,岂不笑话你这当家的?”仙姑道:“师恩如山,岚烟岂能不拜。不知老师来此,有何吩咐?”
老人道:“为师今来,见你最后一面!”仙姑闻言,暗自讶道:“此非说身殒道消?!”面色悲痛,哽咽道:“老师仙寿无疆,何出此言?”
老仙道:“此乃我的劫数,你不要心伤。封神战后,我便僻居然谷大地,不想晃眼间,已有数十万载。我先创隐仙台,后立猎魂阁,一明一暗。此事除你我,无人晓得,连隐仙台也不曾察觉,防的就是万一。你既是化神道行,有些因果,今日倒与你说得。”
仙姑道:“请老师示下。”只听说隐仙台将有灭宗之难,面色顿变。老仙道:“你不要急。此本是天数,非人力可改。所幸变数已生,隐仙台虽遭此厄,却有劫后新生。”
仙姑道:“敢请老师法旨。”老人道:“我之意,彼时难发,你不要去帮,仍潜在暗处便好,静待变数。”仙姑问:“变数为何?”
老者摆头言道:“不可说!时候到了,你自有灵感。只一事,你要记着。”仙姑道:“恩师请讲。”老人道:“他日若有人相求,若力所能及,你当广开方便,自有善缘。”
仙姑道:“岚烟谨记。”老仙道:“彼时,为师应劫,会将此赶仙鞭传你,你要好生使用。”仙姑应下,老人叹道:“生离死别,天道如此,你还需堪破释怀才是。为师这便去耶。”
仙姑跪拜,“老师保重。”起身已不见人。老仙早出猎魂阁,踏一步,不知几万几千里,落在小道上。乃有头牛魔,断了只角,虽是妖物,却无妖气,想是入了极高的境界。
那牛魔正在路边小憩,嚼几块碎肉,喝两口果酒,咂嘴直叹:“好酒、好酒!”蓦地,自草丛里蹿来个丫头,黢黑似碳,笑如春风,不是念奴儿还是谁?
昔年,奴儿坠出传送空间,为这牛魔所救,故拜其做了义父。十余年来,四处打探,也想找着宠渡。奈何天地茫茫,要找个人,几如滚芥投针,又能上何处寻去?到底杳无音信。
黑丫头道:“爹爹!欲吃荤腥,必伤生害命,有损慈悲。奴儿摘了些蜜桃,爹爹尝尝?”牛魔笑道:“你非天上的菩萨,行这等慈悲作甚?再者,你不也爱吃鸡腿儿?却来数落为父!”
奴儿赧颜道:“哪有!除了渡哥哥烤的,不曾吃过别家的。”牛魔打趣道:“千好万好,不及你家渡哥哥半点好!”拿起蜜桃要吃,忽而愁上眉头。
奴儿急问:“爹爹可有心事?”牛魔道:“无他,只是记起我昔日贤弟,也是个吃桃儿的行家。”奴儿道:“这却好,几时也带我见见二叔?”
牛魔叹道:“难耶!想他昔日法力无边,一身本事,远在为父之上,何其风光!怎料落至那步田地?”奴儿小意问:“二叔可是不在了?”
牛魔道:“非也。不过,只怕比死更难熬,莫如死了!”奴儿喃喃道:“想来二叔也是命苦之人,倒与渡哥哥一般。”牛魔道:“是耶、是耶!不知是个啥样的小娃,让你这般心心念念。”
奴儿道:“到时候,爹爹见了,自然就晓得了。”牛魔叹道:“罢了、罢了,这些事儿伤感,不谈。此番出山,撇下满山妖崽子,为父不放心得很。再寻不着那小子,便随我仍回芭蕉洞吧。你二人若是有缘,自有再会之日,不急一时。”
奴儿道:“爹爹言得是。”又歇片刻,两人就要走。适逢蛮息扫过,牛魔大惊,“好生厉害!”正自讶异,顿有灵感,与奴儿道:“不要忙,有故人来至。”望空拜道:“雷德仙君!你既来了,何不出来?”
老仙现身出来,回礼笑曰:“大力仙友,多年不见,别来无恙?”牛魔应道:“无有诸事烦扰,自然逍遥。不知仙君大驾,所为何事?”
仙君道:“会会老友耶”。拉过牛魔,低语阵阵。但见牛魔脸色数变,不知其所言,奴儿甚觉有趣,自然要问。牛魔不言,别过仙君,带她径回芭蕉洞。不题。
另说这道蛮息,散遍然谷,散出天际。星空中,正有一道者,倒骑白驴儿,徐徐而行。好道者!怎见得?有赞为证:
髻缠方巾,体貌轻扬。皂袍麻履,形异非常。鹤发童颜,目露柔光。简敲竹筒,驴作纸藏。天上真仙,得道无疆。倒行万里,游遍八荒。只因少年,身落他乡。
老道骑在驴上,闭眼假寐,执尺许简板,敲着竹筒,口中说唱有词。那蛮息虽已淡不可察,却又怎逃得过他的灵感?
老者立时打个激灵,罢唱讶道:“哎呀呀!好不得了!莫非是那小娃娃弄的?可算寻着了!但这星空大得没边,挨个找过去,不知猴年马月,才找得到耶?”当即催开白驴儿,直奔近处星云。不题。
只因此道蛮息,搅动各方暗流,正是:沿江撒下钩和线,从此钓出是非来。宠渡当然是不晓得的,他在坊市觅药,望解丹毒,前后三两日,并无所获,终究寻到猎魂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