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两人入海,沿途无事,自然唠点家常,倒是熟络不少。听庄清羽一口一个“小渡子”,宠渡心中心绪复杂,只因这绰号,唯有自家那个酒鬼师父在世之时,常常念叨。
“怎的,不喜老娘叫你‘小渡子’?”
“你念得跟个太监名儿似的,旁人听了,还以为是从宫里出来的!那可坏了小爷名声!”
“你这淫道,有甚名声可言?这名儿总好过‘小淫贼’不是?”
“不不不!太监跟淫贼区别老大了,你岂会不知?”
庄清羽显是明白这区别在哪儿,见宠渡戏谑望来,不由脸上微红,嗔道:“果然是淫道,净想着这等下流之事!你不喜欢,老娘偏这么叫,你能怎的?!小渡子、小渡子!”一把抢过他腰间的歪嘴儿葫芦,仰头灌了一大口。
宠渡翘起拇指,摇头晃脑赞曰:“女侠好酒量!”庄清羽没好气道:“少贫!老娘会的多了去,何以事事叫你晓得?!”
这御兽而行,自比在水上乘舟破浪来得快。两人这般插科打诨,行了三五日,遥遥可见龙盘山。却不知何故,那山中浓云缭绕,偶有雷光闪过,倒似斗法模样。
庄清羽面色凝重,“难不成那帮妖王已然动手了?”宠渡却笑言:“这却是好事,来得早莫如来得巧!不过咱俩插手此事,也不知那妖众准是不准,你我宜伺机行事,不可妄动。若不然,龙没杀着,反被妖怪捉去蒸来吃了,这买卖划不来。”
庄清羽晓得他肉身之坚,噗嗤笑道:“就你这身糙皮,只怕把水烧干了也蒸不熟!”宠渡应道:“那是比不上‘庄公子’细皮嫩肉!”庄清羽正色道:“少来!赶紧过去,别错过了时候。若那恶龙不是你我亲手了结,是算不得魂点的。”
宠渡骇然,惊道:“竟有此事?!”
“不然哩?岂非有失公允?”
宠渡旋即想得明白,若非如此,那些名门子弟,只消跟着宗内高手,待妖兽被打得半死,上前补刀便可算在自家账上。只是如此一来,对其余打榜的散修而言,未免不公。
但这般做法也有几样坏处。一者,若非与妖兽生死相搏,何来磨砺之功?再者,妖兽之属,本就暴虐,其临死反扑尤为凶悍,上前补刀的弟子一着不慎,不但无法采集魂点,说不得连小命也交代了。
故而一般宗派鲜有如此,断不会为门下弟子猎妖,其生死全凭个人手段与气运。却仍不乏那等无耻之辈,为得犒赏,命宗内高手代为狩猎。
庄清羽道:“猎魂阁所制魂简内,有感应的阵法,防的便是这出。”
宠渡啧啧称叹:“这魂简当真非同小可,竟有此功用,猎魂阁那帮家伙倒也并非吃干饭的!如此,还真得快些,若是那恶龙叫众妖打死,小爷岂不白跑一趟?”
言罢,两人将獒夫人催快几分,借着云团掩护,悄然摸入山去。尚在云中,便闻轰隆声响,不敢大意,只叫獒夫人潜在云雾之后,先看个究竟再做打算。
便见山间烟火滚滚,尽是破碎的投石车,众妖兵死伤惨重,尸首横七竖八躺了满地,几如修罗地狱。半空之上,人影腾飞,宝光闪烁,狮象王等一干妖王,个个挂彩。
那蛟龙却微有不同,不单身子较早前长了、壮了,头上另生出两只犄角,外形更近真龙,竟似道行大涨的样子。
蛟龙仗着皮坚甲厚,与众王斗得难解难分。饶是如此,亦受伤不轻,身上创口无算。那旧伤已结痂,新伤犹在淌血,看得宠渡阵阵心疼,“这血可是宝贝啊,若是流干了,小爷捉来还有何用!”
庄清羽却喜道:“瞧此模样,似是斗过多时了。你我来得正当时,正好坐收渔利。”
宠渡扫视一番,不见了羊力仙,空中妖王仅有此前半数,低声骇道:“难不成其余妖王已喂了龙不成?”
正细思间,忽听得那狮象王吼道:“这恶龙虽是难缠,却与吾等已战了三日三夜,料其命不久矣。此番定要永除后患,众位仙友定要撑住,切不可功亏一篑!”
飞竹山君接道:“正是!今日若不斩此孽畜,岂非叫羊力仙等白死?!”便取一墨绿葫芦,口中念念有词,倒出一片浓雾,朝蛟龙卷去。望众小妖道:“小的们,上火球!”
这一呼百应,山下妖兵重整旗鼓,将余下的投石车张罗开来,往那抛兜内填装药石,再以火引燃,抛射飞至。奈何蛟龙身法灵动,左躲右闪,终究伤它不着,反被其口中喷出的雷光一一击中,炸响于半空。
便这当口,飞竹山君毒雾已至。那孽畜显是晓得厉害,不敢硬接,只猛地一吹,似打个喷嚏般,吐出道劲风,将毒雾吹散。正要吐雷打山君,忽而浑身蜷缩,翻来扭去,惨吼阵阵,听者揪心、闻者胆寒。
山君大喜道:“想是那丹毒复发,正是屠龙之机!众仙友随我上!”挥手之际,一柄三叉戟自体内射出,直取龙眼。众妖王岂有不明之理,早早祭起自家法宝,来打蛟龙。
那恶龙毒发,正自苦痛,也知暂避其锋,连喷雷弧,将数十宝光阻得片刻,借机潜入浓云之中。狮象王道:“眼下毒发,何不一鼓作气斩之?!”众王称善,御宝疾追。
另说山君毒雾被吹得四散,正有大片望云间来。云中两人一兽,俱是大惊,獒夫人扯身也入了云层之内。
却不知蛟龙藏身何处,两人一兽不敢冒进。正小心潜行,怎见得云雾翻腾,那恶畜扭着躯干,不知从何处钻来,与獒夫人撞个满怀。
事起突然,两边均不曾料到,这一撞当真非同小可,皆被震出云团。
獒夫人倒飞而起,早将背上两人甩脱下去,忙不迭回身去捞。岂料此时山间妖兵投来火球,哪分好歹,尽皆打在狗子与蛟龙身上。
獒夫人疼得嗷嗷直叫唤,驮了二人避走山间。
那恶龙受此暴击,好不着恼,岂肯善了?一蓬雷光吐在山巅,顿时土崩地裂,将群妖打得七零八落。回身摇首摆尾,蛇行而至,张口便咬,眨眼间吃下不知多少妖兵妖将。
宠渡见那狮象王手下熊怪,与一干小妖被压在山石之下,伤重难躲,必死无疑。心有计较:“若救他性命,自然有本钱分得一杯羹!”催快獒夫人,跃下犬背,运起遁影诀,风也似的冲将过去。
且言熊怪身遭石压,动弹不得,见龙口自上咬将下来,自认此番歇菜无疑,正在那厢摇头叹气。岂料有道人影身泛金光,几如天神下凡,稳稳落在一旁岩山之上,撑起双臂,架住蛟龙上下獠牙,堪堪抵住。
便听轰隆一声闷响,阵阵气浪翻涌,飞沙迷眼,熊怪顿觉周遭山石似也望下沉了半截,且惊且喜,“天不亡我!只是这一咬怕有千钧之力,何人接得住?!”待烟雾飞散,端详片刻,竟认出他来,瞠目讶道:“是、是你这人族小娃?!”
宠渡硬抗龙咬之力,似骨架都散了,哪里会好受?淬口血水,笑道:“哟!熊头领!多日不见,怎这般落魄模样?”
熊怪道:“你、你来此作甚?”
宠渡应曰:“自然是来助尔等屠——”话音未落,早“啊呀”一声,被蛟龙昂头甩在半空,“你这孽畜,不待小爷说完便动手,你赖皮啊!”
蛟龙哪管?也认出他正是上回从自家嘴里跑脱的,登时暴怒,张口便衔在嘴里,扎个猛子,望水中遁去。
众妖王在那云中寻觅一时,不见龙影,便觉有异,闻听山间异响,皆道:“坏了!这孽畜暗度陈仓,吃吾等妖崽子去了!”急忙忙遁出云端,见水兴波澜,直叹:“而今放龙入海,如纵虎归山,如何除此恶患?!”
话说宠渡身在龙口,散出灵光护体,将海水阻绝在外。又将肉身之力催发至极,牢牢把住龙牙,抵下咬合之力,通体金芒大盛,乍眼观之,正似蛟龙戏珠。
那孽畜嚼也嚼不烂、吞又吞不下,十分恼怒,尽往海底岩山上蹭。怎料宠渡岿然不为所动,没奈何,便往深水游去。愈往深处,那护体灵圈便被水压挤得愈小。
“以我眼下修为,如何抵得过万钧水压?必要想个法子,叫这恶龙浮出水去,借众妖之力方可杀之!”
宠渡稍作思量,便有计较,急忙催功。体内真湖澎湃涌动,化作灵元运转周天,沿着龙象驭灵功的法门聚于手臂。喝道:“你这孽畜,嘴里忒臭!小爷给你开个洞,也好散散味儿!”一道龙象飞出,由内而外攻其弱,打在龙颚上。
这乌蛟龙外皮虽是糙厚,几如坚甲,内里却是软嘟嘟的嫩肉,咋个遭得住?顿被打出个栲栳大的窟窿!疼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受那海中咸水刺激,更痛了数倍不止。乌蛟龙浑身抽搐,扭作一团,几如麻花儿。
“噫!有门儿!”
宠渡正自得意,猛见龙口深处乍闪雷弧,登时骇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你大爷的!要放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