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灵本是灵隐仙山孤望峰顶的一株丹草,也是药山十大稀有药材中的一种。千来岁这年让药阁掌门锦竺的四第子白梅采了去,送给掌门炼制丹药。那时她还没有开蒙,并无灵魂,若是入药倒也不会痛苦,不过毕竟是亡命之事,眼见性命不保,谁料好运突至。原来,刚到药阁不久的逸心第一次见这丹草,竟是喜欢得不行,于是求锦竺将丹草赐与,说是要好好载种。
那时逸心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父母因神魔阁内祸被力夏所杀,而他则在几位仁义师兄的拼死护送下躲入了药阁。锦竺想他刚逢大劫反犯难了,原来丹草移土难活,他若拿去,也不过是看这丹草枯死,便不愿他再体生死之事。哪想平日温柔安静的逸心竟然倔强起来,竟然为这一株丹草要长跪不起。
锦竺方体味到他那救命之心不全在此物,也是在恼恨未救父母未能救众师兄,倒更叫他左右为难了。不过,锦竺终是修为极深看穿生死一事之人,又想或许这丹草可让他释然了悟?也就不再抝,任他拿了去。只是,锦竺若知多年后诸事皆由此始,不知还会不会给了他?
逸心得了丹草,便用自己从神魔阁带出的一件异宝载种,又熬了许多药水浇灌,竟然让她复活生根,成了灵隐仙山唯一一株长在“花器“里的丹草。又过了一二百年,她有了灵根,逸心便助她修行,再过三百年竟离土成人,修得了仙身,逸心又求着阁主收了她作徒儿。二人便长居一处,朝夕为伴,笑笑闹闹转眼又过了好几百年。
一日,丹灵调皮,毁了一炉炼制了三千年的丹药,被罚入灵隐仙山某个偏僻处隐身三年。丹灵自到此地,便结了隐身结界罩住了一条山脊两处山凹。整日里无事可做,就在山凹与山脊间游荡,醒时摘花扯草,追狼逗兔,乏时眠树睡石,浮水卧地,过得看似悠闲实也孤独乏味。
这日午间,她午睡毕,刚一睁眼便见一只白兔眼露恼恨,一只前爪停举在右眼之上,看那势头,是正准备给自己一下。丹灵不动,笑问道:“你要做什么?”白兔爪子伸缩了几下,看来犹豫不决。丹灵越发好笑,道:“你打是不打?”白兔将心一横,一爪子突地拍下,直接打在她右眼上。丹灵哪想到会有这样横蛮无礼的兔子,而且出爪又快,毫无防备下直给拍中了眼珠子。眼珠顿时又酸又痛,丹灵哇哇乱叫一气,一把揪住兔耳朵,正要发作,闻得有轻笑之声,丹灵更恼,伸手捉住它的一双前足,狠狠将它荡了几下,道:“你还笑!很好玩吗?”
“谁笑?谁玩?你讨厌得紧,哪里好玩了?”那兔子居然口吐人言。
“哎呦呦,已经会讲话了。坏兔子,我是吃了你父母还是占了你的窝了?居然无缘无故地打我!”说着又将它甩动起来。
“呀,呀,坏丹草,死丹草,你把你娘晃得好晕。快停下!”
兔子不都是温柔可爱的?!“你怎么会这样?又恶又狠!你是我娘!好,好,倒是种几株丹草来我瞧瞧。”说着,将它往地下一扔,蹲在一旁,一副“看你弄出个什么东西来”的挑衅模样。
白兔子无话,别扭地走来走去,也不知是该留还是该逃?丹灵也知它生不出丹草,往草地上一坐,扯了一把草递到它嘴边,白兔不吃,眼含不满地仰头看着她。丹灵不解:“我哪儿惹着你了?”白兔一双红眼珠往四周一望,竟然流出泪来。丹灵心头一软,柔声问:“怎么了?”谁想,白兔一听,哭得越发厉害,眼泪居然流成了线。
丹灵急了,可是兔子已哭得呜呜咽咽吐不出一个字来。丹灵左思右想,忽然开窍,道:“你恨我造了结界,不得出去?”白兔直点头,丹灵道:“好了,别哭了!我放你出去。”白兔顿时止了哭泣,欢喜地跳起来,在她前面领跑。丹灵道:“这里面怎么不好了,又不缺少什么?怎么就要出去了?”
白兔这会儿也不恼她了,边跳边说道:“缺了兔子。”
丹灵奇道:“这里还有很多兔子。”白兔停步,扭捏起来。丹灵看着它的眼神极是不解,问道:“这里的都不是你朋友亲人?他们都在外面?”白兔勉强“嗯”了声,又喜滋滋地跳远了。丹灵随后跟去,心里总觉得兔子这嗯似答非答,眼色更是奇异,不过又想不通那儿不对。到了结界边缘,丹灵打开了一个口子,白兔一溜烟窜了出去,口里喊着“哥哥”。不一会儿,一只瘦瘦的白兔沿着结界从山坡上奔来,两只兔子随即挤在一处,挨挨擦擦,交头流泪。
丹灵觉得说它们是欢喜吧,又像是有无数的伤心,说伤心吧,又像是有无尽的甜蜜,那亲密之态,着实费解,不由“咦”了一声。两只兔子像是大受惊吓般,同时跳开了,一起回头看了看她,转身钻入草丛不知跑哪儿去了。
“那么凶的兔子居然怕羞!有什么好羞的,不就是见着哥哥哭鼻子了!”丹灵摸摸腰间的逐园,鼻子也酸起来,“不知这里面还有多少分开的哥哥妹妹,都叫他们出去好了。”于是运气推出一声啸声,又道:“有谁要出去,都过这来!”这话在结界里回荡,不一会儿能走的会飞的来了好大一串,都疯也似的冲了出去。这会儿结界外也跑来许多动物,转眼或成对或成群散聚各处,放眼去,小小一方草坪竟然成了欢天喜地的重逢之地。
丹灵闭了结界,将逐园捧在手心,凑近往里瞧了好一阵儿,反复默念着“心哥哥”。一想到还要独个过两年时间,心里好不委屈,往草地上一倒,不辩方向地四处乱滚,口里抱怨道:“师父,师父,您就不能挑个好点的时间罚吗?再说了罚点别的不成吗?我好无聊啊……哪怕罚我练那丹药赔您也行啊!怎么让我一个人在这儿呆着,这儿实在是太难熬了,您知不知道?我已经做了一千多年的丹草了,您这又是找地让我生根吗……”丹灵就这样耍赖般地乱滚,口里没完没了地唠叨,也不知混了多久,搞得自己口干人乏。于是,抬手引来一小股泉水张口喝了,抱着逐园昏昏睡去。
“叽叽叽……”小鸟晨起欢叫吵醒了丹灵。丹灵揉着眼睛坐起身来,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了。她看着半空中的小鸟微微一笑,心里想着“鸟儿快来,快来。”那鸟儿便飞来落在她掌心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丹灵道:“它们都出去了,你怎么还在里面?”鸟儿大概也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歪着脑袋看她。丹灵笑道:“你去吧!”小鸟如得赦令,展翅飞离。“你倒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我今天又能做些什么?”丹灵叹了一口气,往后一仰,躺在地下将身边的花草乱扯一气,心中郁气还是半分未减,不由得又翻滚起来。
“咦,那是个什么?”丹灵翻滚之间居然看见一个“异物”,倒像是一名男子。她止了滚动,躺在地上,使劲仰起脖子,倒着头眨巴着眼看了看,哪里当真,只当自己想有个玩伴都想魔障了。自觉好笑,放平脖子继续翻滚,谁想那人随着天地转圈,竟是实实在在地在那儿。
“怎么可能?”丹灵吃惊不小,他这结界除了师父,还有自己留了消息的师叔祖,没的谁能找得到啊!丹灵翻身坐起,远远看去,见那男子头戴金冠,身着金丝绣纹橙黄色锦袍,腰缠玉带,依石而卧,如缎长发沿石滑下,甚是闲适。
丹灵静观许久,失了耐心,起身向他走去。那男子好像睡得香甜,一动不动的。丹灵离得越近看得越真切,不由暗暗赞叹,自以为心哥哥已经是最风雅俊美的人了,没想到居然还有比心哥哥更风流神俊的,不由得生出亲近之意。又走近几步,见他那如剑双眉下密而长的睫毛挑着几滴露珠,透过晨曦更显晶莹,那眼皮突地微微一动,露珠一跳,掉落在鼻梁,脸颊上。男子薄唇轻扬,微微一笑,好似柔和的风吹动了一池春水,丹灵的小心儿突突地扑腾起来。那人手支顽石缓缓坐起,优雅睁眼又不改慵懒姿态,笑问道:“小十七,三天了,才发现?”
“你……笑起来真……我的心砰砰砰地跳。”
“……”
丹灵跳到他的身旁,挨着坐下,伸手勾起他的一缕头发抚摸把玩,羡慕道:“比大师姐的还滑还亮。”
“……”
“你是谁?”
“旻书。”
旻书?这名字耳熟,一时想不起哪里听过,又想药山之大人物之众哪里个个记得,也就放开不想。又觉他可亲可近,笑问道:“大哥哥,你怎进得来?是师父让你来的?来陪我玩儿的?”丹灵见他不答,便自顾自地说起来,“我就说嘛,没有师父告诉你,你怎能进得来。”突然又回想起他的话,惊道:“三天?呀,你进来三天啦!”丹灵忽忆起三日前头脑恍惚了一瞬,当时也疑有人进入,不过四下里游了一遍后,便笑自己多疑了。其实,也无怪她这样马虎,只因这结界掩饰极好,从外看去与附近山体浑然一体,并不因圈出一地而显异色,实是万难察觉,何况破解之法也着实难人。继而又想起他破解的办法有大不同之处,难道师父又有新法儿了?师父可不会轻易授人,遂疑惑道:“难道你是师父新收的弟子?是我的师弟?我有师弟了?!”
旻书只是浅笑不语。丹灵复又上下打量他,觉得他这身装扮好像见过,便细细想去,半晌突炸开了,高叫道:“完了,完了……”接着便跺脚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