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灵踏着望不到尽头的白玉石阶低头疾行,若不是担心引人注意,她恨不得驾云直飞上峰顶。想到引人注意,惧意腾腾冲出,好似背后正有一双阴毒的眼睛紧紧盯着,只觉脊背冰凉。她尽量自然地回头察看,确认周围没有异常后才扭头更加快速地往峰顶攀行。
千年前,药阁所在药山一脉只有九座主峰,是他弃了仙帝之位后生生造出这第十座来。药山一脉是巨大的灵隐仙山中的一条支脉,而此峰是整个灵隐仙山最高的山峰,名绝情。丹灵念及绝情二字唇角含讥带苦,他在千年里数度成亲,多情二字岂不比绝情来得更恰当!
多次成亲啊!今日正是他又一个大喜之日,第七次成亲,娶她的七师姐凤青。
七师姐……呵呵!若师父还在,眼看自己收下的徒儿一个个排着队有序的嫁他一人会是什么想法?而七师姐之后,会不会是八师姐,九师姐……一个个是不是都会为他着迷,然后一直嫁下去?再然后呢?
“小十七!”
丹灵猛地抬起头,平常无奇的脸上缀着一双灵气十足的眸子,惶恐中隐带期盼地在轻纱似的云雾里搜寻。可,哪儿有人?
“小十七……”清晰可辨,熟悉的声音温柔含情,还有三分戏谑五分调笑,好似下一刻就会有道熟悉的身影飘然出现弹弹自己的鼻子……
可是明明没有人!原来是心底沉睡了千年的呼唤重回耳畔。
哎……丹灵摸摸脸颊,这时已化作他人的模样,就算他在眼前也不会认出自己的呀!深觉可笑,一把抹过发酸的鼻子,拍打着脸颊警告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千年里,不是早已接受了人事改变。重又收拾心情继续前行。
近两个时辰后,丹灵临近峰顶,眼前出现了一片巨大的平台。平台由白玉铺成,平台上溢满轻柔的雾气,在柔和的风推下泛起白色气浪。浪过,勉强可见远处有玉石桥从西北角曲折而来,连接着平台。
丹灵捏了捏拳头,似要给自己增添底气,而事实上还是难以舒缓绷紧的神经。她知道真的近了,就算怕见眼下也必须得见了,只得强撑着走上玉石桥。
玉石桥下池水平和,水中有四季不败的荷花。丹灵看着荷池有片刻失神。微风吹过,池水微惊,荷儿缓摇,将阵阵清雅荷香送入她的鼻中,只可惜她没有心情去品味。她低垂着头,小心提防,生怕哪儿哪儿蹦出个熟人来,万一看破了自己的伪装呢?要当误大事啊。
太奇怪了!丹灵走得越久心里越泛嘀咕:今天这样的日子里,绝情峰下宾客成群,仙音欢愉,而这儿怎会如此安静?难道之前听来的消息有误?明明听说他要傍晚才下绝情峰,这里怎会没有祝贺的宾客?
绕过一处奇峰,一座恢弘的金色宫殿映入眼帘,这里倒是一片喜气。数根巨大的柱子包裹着红锦,红色的宝石宫灯成串悬挂,若到夜间点亮后再映着无数镶嵌在廊下的宝石必定流光溢彩,绚烂无比。而最豪气的是殿顶缠绵舞动的数对真龙真凤,金龙威猛,彩凤善舞,龙凤成双,齐齐呈祥,想来也只有曾为仙帝的他,成婚时才能召唤真龙真凤添趣。
丹灵的到来并没有引起龙凤的注意,显然他们也明白不得惊扰他人。
“无情殿!”她在心里默念着披红匾额上的三个字,不知该做何评论。不知不觉间已走到殿门处,她侧身躲在殿门旁大气儿也不敢出。许久,伸手攀扶住门柱,浑不知指甲已扎破手心,给门柱添了一抹红。
丹灵定了定心神,移动身体出现在正门处,放眼看去,殿内无比的宽大,又或是幽深,只觉很远很远的地方气派的长椅上有一红影斜卧。即使隔得那般遥远,还是能看清他闭着双眸的模样,一如当年初见,闲适斜卧,单手支腮,闭目安眠,只是那时的他着的是华丽的橙色锦袍……
……如剑双眉下密而长的睫毛上挑起几滴露珠,透过晨曦显得晶莹剔透,那眼皮微微一动,露珠一跳,掉落在鼻梁、脸颊上……薄唇轻扬,微微一笑,如柔和的风吹动了一池春水。温雅中亦隐藏霸气的美男子手支顽石缓缓坐起,优雅睁眼又不改慵懒姿态:“小十七,三天了,才发现?”……
红影晃动,对面的人手支扶手淡然坐起,只是没了跳动的露珠少了微扬的唇角,抬眸,比世间最夺目的黑宝石还要幽黑的双眸里难窥波澜,“你,是谁?”华贵威严,眼波如剑似要划破人心。
“……”没有那声熟悉的小十七,只有迫人的气势,丹灵心在颤栗,“是,是……”
她摸摸脸,吸气抬步,行走间施法褪去伪装。晶莹闪亮的双眸终于配上了一张合适的圆脸成全了完美的五官,肌肤如玉似雪,人比百花娇俏,满身灵气更是仙界无双。行动间红裙飘飘明艳如霞,及腰长发随纤腰扭动灵动如风。虽然告诫自己忘记过去,可还是不自觉地穿上了他夸赞过的已多年不穿的轻纱红裙。
丹灵以为他会惊愕,气恼,会责骂,驱赶,会……想过种种情形,却不曾想他身形不动,面色无改,波澜不惊!
“……你,为何而来?”他问。
原来他早已放下了。是该悲伤还是高兴?或许,该高兴吧,这样所求之事也许能多一分把握。手在长袖中揉捏袖角,她垂下了头,机械地走到距他半丈远的地方,双膝一弯跪倒在地,“我,求你兑现愿望!”
“愿望?!”
讥讽之意甚明,还有一些怎样的情绪,她分辨不出。丹灵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垂首道:“是,我要兑现三个愿望,以,以王爷如此尊贵的身份不会违背承诺吧!”
“呵呵……”笑声很轻也很冷。
丹灵激淋淋打着颤,这笑声虽轻却似严寒里刮起的狂风。是啊,于他而言,自己哪儿有资格讨要愿望!正在为难,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不行,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自己!惊慌中,丹灵儿起身冲到他身边一把拉起他化作轻烟飞上高空,造了遁形的结界,驾上白云向西逃窜。
丹灵自小在灵隐仙山长大,知道从这儿驾云逃出药阁的控制范围还需半盏茶的功夫,而药阁防御结界重重,想要在这不算短的时间里顺利隐藏,不引起这位无王正王妃也就是大师姐的注意真的不易。
所幸丹灵自小最爱修习结界秘法,当今六界她破不了的结界还未见过,而能窥探到她造的结界的,六界之中也只有两三位而已。丹灵不停辨识迎面而来的结界,运功念咒一一破解,悄无声息地通过,很快逃出了灵隐仙山的范围。
深深深呼吸安抚下受惊的灵魂。丹灵才想起正抓着他,很意外他会顺从的任自己拉走,还安静地不问缘由。想到新娘子-七师姐,丹灵不免抱愧,想要谢谢他,也想要表达搅他婚礼的愧意,可喉咙似被什么堵住般什么也说不出来,不知心底有些什么样的情绪在翻涌,眼泪哗哗往下掉,于是更加不敢回头看他。
身后的他,斜眼看着那拖着自己手腕的手出神。夕阳西下,无数朵大大小小的云霞裹着亮眼的金边,巨大的天幕好似一副炫丽而火热的画卷,卷中两个红衣人儿一前一后地立在桔红色云彩上,似要追随夕阳而去。
他缓缓抬起头,似迎头看夕阳,只是眼神散乱,渐渐的双眸找到了中心,是夕阳余晖下她纤弱的背影。凤目中亮光点点,有什么模糊了视线?抬手一摸才知自己已是满脸泪水,于是恨恨地一把抹净这荒唐的东西……
他,旻书,身份尊贵,自出生便是仙界太子,若忽略这天定的身份,还有号称仙界无人能及的容貌,再而忽略外貌,还有仙界第一的法力。他有着傲人的资本,三万年的岁月从来都是所有目光的中心,身边迷恋的眼神无数,着迷的仙女成群,可她……居然会被她深深的羞辱,狠狠地伤害,更过份的是这千年的岁月里自己手眼通天,有势力有法力,居然寻她不见,觅她不着!千年里怨无处出,恨无处解,问无处问……到了此时却化作喉间压抑不住的叹息。
所有,他欲要个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