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王国光又开始面对生存的问题，找工作成了当务之急。他打电话给孙立志，求他帮忙，孙立志说，目前公司不缺人，等有机会再给他联系。王国光顿时心情压抑起来，他不能无所事事，无事可做对他是一种折磨。他鼓足勇气去市内的几家饭店应聘，人家查看他的身份证，都嫌他年龄大，婉言拒绝了。此时，他才知道，年轻是资本，即使没文化，没技能，只要健康，就不愁在世间立足。
一日，他去郊区碰碰运气，心想那里偏僻，找活儿干相对容易些，便乘坐电车往远郊去。汽车到达终点站，他木然下车，四周张望，发现远处有大片的建筑，像一个开发中的村镇，便寻路向那里走去。
刚走出一里路，一阵狂风吹来，顿时引来满天阴云，不一会儿，雨点吧嗒吧嗒落下，打起一片微尘，他加快脚步，想在大雨来临之前赶到村里。不过两分钟，雨点倏然急骤，哗哗扑下来，让他躲避不及。他只能急急朝村里跑，边跑边发脾气，怨自己倒霉，怨老天不长眼，专欺负老实人。
他努力做一个好人，干事努力使自己问心无愧，让别人满意，然而，结果呢？自己事事不如意，连老天都不放过他，这场大雨把他淋成了落汤鸡。他抬头问天：老天爷，我怎么得罪了你？你这么不放过我！越问，雨下得越大，仅几十秒钟，天就如开了闸的河，倾泻而下，把他灌浇在水泽之中。他索性把皮鞋、裤管淌在水中，哗哗地往前冲。此刻他真的相信了命运，相信云彩之上有个神，在上面指挥着雨水与他作对，他走到哪里，大雨就跟到哪里。
他气昏了头，甚至咒骂自己：自己是什么鸟人，连天也为不住？
他怒气冲冲，不顾一切，踏着不断上涨的雨水奋力前行。后面传来一声狗叫，他回头一看，只见一条湿毛大狗向他冲来，他挥动一下手臂，那条狗停住，狂吠。他从路边捡一块大石头，使劲向它扔去，那狗回头就跑，朝着田野逃去，身后溅起一道水花，颇像鱼儿们惊跳。看狗跑远，他才踉跄向前。拐了一个弯，终于，他看到前面有一家商店，疾步走过去。到了房檐下，他摆出一个金鸡独立的架式，换脚，倒掉灌在鞋里面的雨水，然后推门进去，对满脸惊异的年轻店主说：“老板，我躲躲雨。”
那店主忙说：“躲吧。”说完，从货架下拿一个塑料板凳让他坐。他看自己一身水湿，说：“不用，坐下会弄湿板凳的。”
他站立的地方流下一滩水迹，他歉意看着老板，说：“身上湿透了。”
店主笑一笑，意思是不必介意。
店主也抱怨今年雨水过大，连住房都有些漏雨了。闲着无事，店主和王国光攀谈起来，问他来村里干什么？他说想找一份工作。老板摇摇头说：“村里都是闲人，无工可做，村民还往市里跑，到市区找工作，你怎么舍近求远呢。”
王国光说：“市里的工作也不好找。”
店主说：“你是刚来北京吧。找工作得往劳务市场跑，那里有招工的单位，各种工作都有，师傅，你有什么特长？”
“电工。”
“电工是个技术工种，不愁找工作呀，建筑工地上就缺电工。”
王国光苦笑一下，觉着自己纯粹是个废物，怀有一门技能，每天转来转去，却连一个工作都找不上，还不如村里的农民。过去他还有做龙的意向，现在他绝望了，看来自己就是一条虫，一条只能躲在土壤里、靠土为生的虫子。
躲避了半个多小时，雨总算停下来。他向店主讨要墩布，拖擦流在地上的水迹，店主说不用，一会儿他自己擦。他向店主道谢告辞，推门离开商店，向汽车站走去。“天意不如人情！”路上，他感叹道。
坐车返到市区，匆匆回到旅店，旅馆老板看他一身狼狈，让他赶紧洗个澡，清一清身子。他进屋找一身干净衣服，脱去湿衣服，到淋浴间彻底清洗一遍，然后，钻进被窝，蒙头睡去。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旅馆被大水冲塌了，他被压在废墟里，寻找活路。惊醒后，他捂住被子哭了起来。他变得脆弱了，生活压力挤破了他意志的管壁，四处跑风漏气，失去了奋斗的动力。
不知几时，他止住哭声，擦掉眼泪，刚才他萌生了一个主意。他先去洗漱间洗一把脸，然后把房间里属于自己的东西装进大皮箱里，上下穿戴整齐，又到旅馆前台退了房间，拉上大皮箱向火车站走去。他在北京不待了，要回到三原市去。故乡有他的父母，有他的亲人，有他生活的一席之地。
北京之行，对王国光又是一次打击。他算认清了自己：小姐的身子丫环的命！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终生一事无成。他又想起了大伯多年前的那个预言：一生劳碌，为别人牵马抬轿。不禁绝望起来。
从北京回到三原，王国光更加消沉，屡次失败，使他对自己，对社会丧失了信心，他逐渐变得封闭，把自己关在家里，不愿意见人，一个人孤零零地看书，思索。他靠以前的积蓄来维持简单的生活，几天买一次菜，只在天黑人少的时候，去菜市场溜达一圈儿，买上一篮子菜回来。不买菜的时候，实在憋屈得难受，就三更半夜上大街转悠，散心，他不怕碰上坏人，更不怕被人打劫，他身上不带钱，怕什么？再说他一个光棍儿，他们能占到什么便宜？他没什么好怕的，就是打斗起来，大不了以死抗争，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幸运的话，也许凭一股子力气，还能消除几个恶棍无赖，为社会除害。
有时他乐观地想，自己也许有当特务的潜质，耐得住寂寞，昼潜夜出，视死如归。如果给他一支枪，说不定他还是个神射手，瞄准那些流氓恶棍，毫不手软地扣动扳机，为民除害，像游侠佐罗。
但是按照自己的善恶标准，将有成千上万的恶棍进入他的黑名单，估计一路走下去，也一路杀下去，但是按照他的善恶标准，将有成千上万的恶棍进入他的黑名单，估计一路走下去，也一路杀下去，直杀得恶棍们胆战心寒，闻声色变。
父母长时间见不到儿子，就让国平去探望，国平看他精神不对头，也不敢跟父母讲，只得自己经常去开导，她干了几年社区工作，知道如何做人的工作。她说：“哥，你不要每天在家窝着，到社会上走一走，到人群里转一转，没准儿还能碰见机会。”
王国光说：“我见到人就烦，不如在家清静。”
国平为他着急，问道：“那你以后生活怎么办？”
他说：“我还有不少积蓄，够花。”
国平说：“你才四十多岁，总要找些事干，不要与社会脱节。”
他说：“跟社会接触那么多有啥用，人与人之间相互攀比，争斗，排挤，没一点儿意思。
国平说：“在现实社会中，人要生存下去得寻找技巧，想生活的幸福，更得方法对路，不管你是当好人，还是当坏人，活得好，才是追求的目标。”
王国光错愕，但仔细一想，话中却不无道理，可是，他的品性能做出这种事吗？国平见他疑虑，继续劝他：“你得学会投机，把握机会，创造机会，投机生活，人才能变得通达如意。”
“社会中都是些投机分子，这个社会还不乱了套？谁去实实在在地做事？谁去耕田种粮？谁去挖煤炼钢？”王国光不高兴地反驳。
国平叹一口气，无奈地说：“就是这么一个社会，社会风气如此，就得违心地做人，不然就得被社会淘汰。”
王国光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