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察汗淖车站经过一年多的筹建，终于要开通。电务工队每天乘坐站区的汽车，到察汗淖站打扫卫生，做开站前的准备工作，先先后后，整整忙活了一个星期。察汗淖站是一个四股道的运煤站，属于老虎口站区管辖，所有的运作都由老虎口站区负责。开站前夕，站区酝酿了三个月的内部杂志《老虎口》终于出刊。这本刊物排版精美，印刷成本极高，每本都在五十元左右，站区印刷了三十本，要在明天察汗淖车站开通之际，带过去献给公司领导，献给钱总，作为站区向公司敬献的一份厚礼。出版刊物这一千五百元从哪里来？自然都是从员工的伙食费里扣除。这是老虎口站区一贯的作法。上面领导追名求利，下面员工损失受罪。
察汗淖开站这一天，站区在察汗淖车站摆好了宴席，招待前来开站的公司领导。宴好宴，山珍海味，上千元一桌，酒好酒，二百多元一瓶“剑南春”，烟好烟，都是正宗的“中华”牌，水果好水果，清一色水灵灵的，苹果、香蕉、橘子、猕猴桃，个儿大色鲜……当然钱也花得好钱，共花两万一千元，都是百十名员工的伙食费，本月的不够支付，预支下个月的，今年的不够支付，预支明年的，反正场面的标准不能降低。
现场气氛相当隆重，热闹非凡，庆典活动按程序一项项进行，首先请钱总致开站贺词，接着冀主任发言表态，然后女职工捧出红绸子，供领导剪彩，随后一列火车隆隆开出，接着燃放一通礼炮，末尾还放了几十只和平鸽。车站开通，又不是打仗，跟和平有什么关系，纯粹讲排场。
开站仪式进行了两个小时，仪式结束后，宴席开始，站区领导全都上了席面，为车站开通做准备的员工都留在老虎口待命，有几个长得顺眼的学员被带过去，充当端茶倒水，上菜递饭的角色，伺候那一个个油光满面的来宾，个别一两位冀主任眼前的红人，作为员工代表，也是捧场凑数，装装样子。
晚上，乌梅从察汗淖做饭回来，兴冲冲地来到王国光的住处，来找他谈心。王国光把她让到椅子上，自己在床边坐下，闻到她身上散出一股酒香，便笑着问：“在察汗淖喝酒了？”乌梅长出一口气说：“被领导们敬了几杯，都夸我的菜做得好，一高兴，多喝了两杯，不胜酒力。”王国光笑一笑，替她高兴。乌梅镇静一下说道：“老王，今天我在酒桌上，听钱总说了几句顺口溜，觉见挺有意思。”王国光笑道：“什么顺口溜？你说出来听听。”乌梅想了想，说道：“酒装在瓶里像水，喝到肚里闹鬼，喝醉说话走嘴，走起路来闪腿，半夜起来找水，早上醒来后悔。”王国光嘿嘿笑道：“有意思，确实这么回事儿，没想到钱总还挺幽默的。”乌梅说：“钱总也是酒场上混过来的，总结酒文化还不是小菜一碟。”说完，望着王国光和悦的侧脸发呆。自古道：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他们聊了几句话后，乌梅忽然起身，挨住王国光坐下，说道：“老王，我有些喜欢你。”王国光转头看她一眼，微微一笑，吓得大气不敢出，乌梅含情脉脉，温柔地说：“老王，你是男子汉嘛，抱抱我。”王国光的脑袋嗡地一声，晕的不知所措。忽然，乌梅搂住他，要亲吻他。王国光吓得一哆嗦，赶紧起身，脸色通红说道：“乌师傅，你喝醉了，不要这样，不好看。”
乌梅空空坐在那里，一愣一怔，头脑清醒过来，摇一摇头，满脸羞红，说一声“对不起”，便站起来拉门离去。王国光呆呆站在床边，回想刚才那一幕，像一个傻子。
第二天再见乌梅，她已恢复了常态，跟人们有说有笑，王国光的担忧消除了，他佩服乌梅的承受能力。毕竟是结过婚的人，见过世面，知道如何处理情感上的波折。
乌梅和王国光接近的事情，被李武知道了，他在车站疯传，揭王国光的老底，说王国光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不玩乐，就爱闻女人味儿，他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结婚，就是毛病不好，没有女人愿意跟他……把王国光描画成无耻的好色之徒，这些话在站区传来传去，最终演变成这样一种结局：王国光向乌梅求爱，遭到乌梅的拒绝，他扬言要报复乌梅。人们都悄悄观察王国光，看看他有什么诡异之处。
乌梅起初听到这样的谣传，没往心上去，后来发现有些男人喝酒之后，竟去敲她的屋门，知道被人盯上了，以后会有麻烦。这时，恰遇她儿子大学毕业，在首府找到了正式工作，她干脆辞了职，随儿子到首府去了。
李武造谣生非，倒给王国光帮了一个忙，让他摆脱了一段感情纠葛，这是李武怎么也想不到的，他要是知道实情，能出这些馊主意，让王国光脱身如愿？还不搞出一场现代版的梁山伯与祝英台，让乌梅阿姨轰轰烈烈恋爱一场，把王国光大叔的魂魄都消耗掉，让他今后不再鼓起眼睛小瞧人。
乌梅辞职之后，站区又招来一个厨师，姓吴，是个身材瘦小的老汉，没过几天人们便知，他是吴良的大哥，退休后在家闲不住，出来挣点儿零花钱。
察汗淖站开通之后，变成了东铁公司的第二个装煤基地，装车需要大量的装载机。投资它很合算，公司把投资入股的机会全部给了它的高管们。装载基地利润可观，股东分红也十分可观，光金沙井车站装载基地每年每股分红十几万元。
察汗淖车站开通一周后，东铁公司传来一条令人震惊的消息：海盖子车站的一名线路工酒醉驾驶，翻车身亡。昨天，这个线路工去市里参加一个同事的婚礼，喝多了酒，开车返回站区的途中，轿车翻下高速公路，撞昏在车里，窒息而死。
王国光认识这个叫刘志刚线路工，三十来岁，性格有些急躁，媳妇年前刚生下一个男婴，正需要人照顾。大家都为这起车祸叹息。
“现在人们生活好了，有钱就想买车，这买了车有啥好处？把命都送了。”王国光感叹道。
马平山反驳他：“不是买车的过，而是买车的人把持不住，现在的人开车像疯了一样，要多快有多快，那不是找死吗？还有喝酒开车，你头脑都不清醒了，还能掌握住方向盘？不是撞死别人，就是撞死自己。每年因车祸得死多少人。”
王国光说：“还是车多的过。”
马平山说：“出车祸跟车多车少关联不大，路上一辆车没有，喝多了照样往路下面翻。”
刘希贵说：“现在的人真是作，花钱玩命。”
王国光说：“我就不赞成买车，交通拥堵不说，还污染环境。”
旁边一个年轻人笑着说：“你是钱不多，你要是钱多，买一辆车开一开，就不这样说了，
开车那感觉真不一样，爽呆啦，在公路上像飞一样，真像人长了翅膀。”
王国光看他一眼，不满意说道：“正因为感觉好，才出事，得意忘形嘛。”
“你可以开的慢一点儿，开慢了好把握，出事的都是开得太快。”
“那我也不买，现在空气那么恶劣，跟汽车尾气有直接的关系，我是一个环保主义
者。”
“都像你，中国的汽车工业就别发展了。你这个人消费太落后。”
王国光被大家说得面红耳赤，马平山见他尴尬，赶紧把话题转向郭拥军：“小郭子，你们中级工考试定到什么时候？”
郭拥军说：“不知道，还没接到通知。”
“不是去年十一月份就说考试吗？”
“文件上这么说，可是快到考试时，突然又通知延迟，拖到现在也没有音信，东铁公司干什么事都是一股一股子的，像小孩子撒尿，让人摸不清头脑。”
马平山掐起指头，数了数说：“延迟已经快一年了，东铁公司在你们身上又省了一大笔钱，你算一算，初级工的工资每月一千多，中级工是两千多，拖延一个月你得至少少开一千块钱，你们这批要考试的初级工有多少人？”
郭拥军想了想说：“大约有一百来人。”
马平山算了算：“东铁公司光这一项，每月就得省十多万，一年就省一百多万。”
王国光说：“这个公司太会算计人。”
郭拥军苦笑：“没办法，理在他们手里攥着，想怎么捏巴你就怎么捏巴你。”
谈话的气氛变得沉重起来，大家想起这几年所受的窝囊气，心里生出一阵烦躁，他们所处的这个公司，曾让他们无限憧憬，怎么越来越不如人意，越来越让他们恼怒，鄙视？
王国光想到这三年里发生的事情，气得晚饭都没有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