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刚立冬时，白主管调走了，调到了公司技术部当主管，提升了一级。白主管临走时，提醒王国光说：“你去找一找丁高管，联系联系感情，这儿缺一个技术主管，你当挺合适，不要错过机会。”
王国光问：“怎么联络？”
白主管笑一下：“现在的事情你还不清楚，吃吃饭，送送礼。”
王国光出于礼貌点了点头，心里却不屑做这种事，他特别反感一办事就请客送礼，把事情搞得复杂混乱。他不去助长这些歪风，为了职务提升，人人都去请客送礼，那社会还有什么公道可言？领导想给机会，他就要，不想给，他也不会觍起脸强求，如果让他为抓机会而丧失做人的原则，他做不到。
但是中国社会关系的框架就是请客送礼，吃吃喝喝，以利益和感情双投资维系个人在社会中的位置，促进社会地位的提升，提高物质的享受和个人尊严的满意度。如果不入这个框架，个体就不能被社会包容，易被世俗群体排斥、孤立，成为圈外的边缘人。王国光不入这套规矩，他的命运就在真空中悬着，上不去，也落不下来。
果真如他所料，白主管调走没几天，公司就调来了一位新主管。新主管四十来岁，低个子，留寸头，说话又快又硬，东北人，姓李，叫李红卫，听名字，是文化大革命那个年代出生的，而且对‘红卫兵’怀有特殊的感情。
车站值班员林木森见到王国光，满脸愕然，悄声说道：“人们都以为白主管调走之后，技术主管是你，不想又调来了一个。”
王国光笑一笑，没言语。林木森问他：“你是不是没找人送礼？”
王国光说：“没有。”
林木森叹一口气说：“怪不得。东铁公司都是一帮一派的，像咱们没根没底的，都得靠送礼才能往上走。你没听说过有一句顺口溜：‘连跑带送，提拔重用；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吗。”
王国光叹一口气说：“本来我也没做什么指望，谁干技术主管都无所谓。”
林木森摇了摇头说：“机会难得，你就这么失去了。”
王国光无奈，只能把这件事从心里彻底割去了。
李红卫上任第二天，领上大家出去检查设备，毛病挑了一大堆，大家心里犯怵，都觉着碰上了不好惹的硬茬儿。
果然，从此之后他就没有消停过，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抠出那么多活儿来。每天喊上大家，早出晚归，干这干那，没完没了。大家累得灰溜溜，心里有怨言，嘴上却不敢发作，只能背后悄悄议论。有时候忍不住抱怨一句，被李主管听见，使话把人戗的一愣一愣。大家都怕他，反而和他亲近，每天混在一起沟通感情，除了王国光不待见他，王国光嫌他说话太冲，也觉着他为了自己的利益牺牲大家的力气，不地道。最让王国光生气的是，他干的多是返工的活儿，今天干明天拆后天再补上，不断地返工，翻葫芦倒水罐，变着花样儿折腾人。王国光向他提意见，李主管一句话把他顶回去：“公司丁高管让这样干的！我也没办法。”一句话把责任推到了上边。王国光知道他胡说八道，不便和他追究。就是追究起来，也追究不出什么对错来，为工作多干活，领导能说他错吗？反而显着他王国光矫情，爱计较。在公司里，官大一级压死人，官官都有关系，官官相护，他王国光挑官的毛病，，不是找不自在吗？
李主管有他拿手的套路，员工有意见不服气，他把原因往上推，干活出了问题，他就往下推，欺上瞒下，他在中间受益。
冀主任来现场调研时，征求王国光的意见。王国光便把平时的想法吐露出来，说李红卫老干返工活，累人不说，还浪费材料。冀主任把王国光的意见记到本子上，说要找李主管谈一谈。冀主任这样说，王国光也没放在心上，他清楚，不会有什么结果。
李主管有一个优点，经常出去和大家一起干，干起活来也猛，他明确告诉大家，自己要干出成绩往上爬，至少要做到公司的主管。有了这样的表态，大家只好配合。
竞争，对权力和业绩的追求，使他变成一个厚颜无耻之徒，不顾一切地去占据那名利的制高点。
就在李红卫大刀阔斧，开辟前程的时候，李武也没闲着，他在暗地观察，观察这个新主管到底走什么套路，渐渐他看出了李主管和王国光不一样，便异常兴奋，感觉机会来了，于是，他开始出手行动，与李主管套近乎。不出一个月，俩人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这一下，李主管和王国光的关系马上对立起来。
李红卫为了实现立下的目标，工作劲头越来越足，有时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以致现场的工作强度越来越大，有些重活儿女人干不了，全靠四个男人往下扛，王国光手上磨起几个水泡，一层套一层。小苗整天哭丧着脸，边干活儿边叹气，一心想着跳槽，辞职不干，就连李武，以往干活偷奸耍滑，现在也一个劲儿地喊累，直叫受不了。李主管只关心工作进度，不管人们的感受，后面催逼着大家，别的都假装听不见，看不见。
王国光自从来到老虎口站区后，心情越来越不好，脾气逐渐变得暴躁起来。许多时候，他极力控制自己，然而越控制就越想发作。
物极必反，就在王国光苦闷不堪的时候，机灵一动，找到一个缓解的办法：这一年的年休假还没有休，利用年休假出去转一转，放松一下心情。于是，他抽空去一趟吴良的办公室，说道：“吴队长，我想把今年的年休假休了。”吴良一愣，答道：“这里没人休过年休假。”这回轮到王国光发愣，说道：“公司有规定，一年五天年休假，我们在红柳沟站区休过。”吴良想了想说：“你先等一等，我了解了解情况，向站区主任请示一下。”王国光说行。
下午干活的时候，王国光问询大家，站区有没有年休假？单继芳说从来没休过。王国光问为什么？她说：“有人也向站区提起过，但站区从来不安排大家休假，大家也就算了。”
王国光说：“这是违反劳动法的。”
大家点头称是。王国光立马来了劲，脱口而道：“我给大家争取，把这种风气变过来。”
人们半信半疑地问：“能行吗？”
王国光满有把握地说：“能行，不让休，去公司告他们，公司定的制度，不会告不赢的，否则成了自己打自己嘴巴。”
“对，告他们，他们这是剥夺员工的权益。”大家附和道。
王国光说：“法律赋予我们的权益，我们要学会享用，不能随便放弃。”
王国光为大家争取年休假的事，马上在站区传开了，大家私下议论纷纷，都对这件事抱有期望。这是李武的功劳，他善于传播，只要他听到一点儿风声，马上就窜屋走舍说道，像一个无所不知的情报员，因此，电务工队在站区没有什么秘密。这也算是他的一点儿技能，人只要有一点技能，好像就有了作乱的资格。
第二天，王国光又去找吴良，问道：“吴队长，我休年休假的事情怎么样了？”
吴良马上沉下脸说：“大家都不休，怎么你非要起这个头儿？”
王国光反驳他：“公司订好的制度，给我们的权益，我们为什么不用？”
吴良说：“但是到了站区，情况不一样，站区人少，休不开。”
“那是站区管理的问题，站区向公司要多点儿人，把人员配够，不就解决了。”
“你说的倒轻巧，人员哪那么好要？”
“红柳沟站区也是人员不够，但站区都能安排员工年休。”
“红柳沟是红柳沟，老虎口是老虎口。”
“它们都属于东铁公司，员工权益应该是一样的。”
“看来你是非要休了？”
“是。”
“那你去找冀主任说说去。”
“好。”
王国光走出吴良的办公室，当天并没有去找冀主任，他要沉下心来，思想对策。次日晚上，他敲开冀主任办公室的门，把休年假的事情说了一遍。冀主任好像已经知道此事，笑着说：“你找吴队长给你安排，可以休。”王国光惊异，忙向冀主任道谢，他没想到这件事解决得这么痛快，没费一点儿周折。
他甚至怀疑，过去员工们不休年假，是员工自己不主动争取。
王国光找到吴良，把冀主任的意思说一遍。吴良问他：“你准备多会儿休假？”王国光说：“明天。”
吴良想了想说：“后天怎么样？”
王国光点头说：“行，迟一天早一天无所谓，”
过一天后，王国光开始休年假。这是他为自己，也为大家争取到的权益。后来，站区员工纷纷效仿王国光，陆续向站区申请年休假，形成一股休假的风潮。
通过这件事，王国光明白一个道理，去追求正当的权益，没有想象的那么困难。但是他却不知道，他得到了权益，站区就失去了利益。站区同意员工休年假，公司就少发员工五天的餐补费，站区一百号人，累计起来，不是一笔小数目。冀主任和吴良表面上不说什么，但心里记恨王国光多事，对他防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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