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又过几天,李武逮住一条蛇,把它装在水瓶子里,在众人面前炫耀。他听说烟油子能毒死蛇,就往水瓶里吐烟气,熏蛇,蛇在甁里张嘴挣扎,李武却拧住瓶盖憋闷它。“会捂死的。”……“蛇有灵性,放了吧。”众人劝他。他笑着不作声,把水瓶放到地上,抽着烟卷,看着蛇在水瓶中蠕动。王国光路过,见状,上前要拿,准备拧开瓶盖放蛇,李武却抢在手里,说道:“你又要放生。”说完,走到一条水沟边,把蛇瓶狠狠扔进水里。王国光顿时目瞪口呆,觉着这个人心毒手狠,不是良善之辈,马上对他厌恶起来。
李武平时不爱看书,但窗台上放着一本《狼图腾》,王国光暗想:怪不得他那么狠毒,原来是一条恶狼。
一个人若是看不上一个人,他的一举一动都让人反感,王国光发现,李武不但心毒,而且还好吃懒做,他常到外面与同伙们喝酒,宿舍卫生从不打扫,每天都是自己又擦桌子又拖地。王国光不愿说他,靠他自觉,人要是不自觉,说了也没用,还干生一肚子气。但李武就是强装不知,我行我素。这倒罢了,最让王国光恼火的是,李武有个恶习:晚上不睡,早晨不起。与王国光的作息习惯正好相反,搞得他整天睡眠不足,无精打采。夜里十二点了,他早已钻入被窝,等待睡神降临,可李武却躺在床上拨弄手机,扩音器里哇啦哇啦播放色情段子,好像故意扰他,王国光肚里那个气呀,像压住煤面的碳火,烟气突突往外冒,他尽力克制自己,不让明火冒出来,咬住牙不与李武翻脸。
这样持续了两个星期,王国光实在受不了李武的折腾,就向白主管要求,搬出宿舍,单独住在那间小料库里。小料库目前空置着,预备以后放材料,白主管对王国光说:“如果小料库以后要用,你再搬出来。”王国光答应。
王国光贸然搬出宿舍,等于打了李武的脸,其他人议论纷纷,看李武的笑话,让他觉着很没面子。王国光搬走几天后,李武经过小料库,听见里面鼾声起伏,气得他翻起眼皮,恶狠狠地骂:“里面睡着一头猪,一头快要杀的猪,听听那呼噜声,跟挨刀的猪一样。”
电务工队的队长叫吴良,是一位瘦弱的人,中等个头儿,戴一副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但为人颇为势利,总在观察职场风向,哪方风大,他就刮向哪方。来东铁公司应聘之前,他在国铁一个部门里任职,过得不太如意,想来新公司碰碰运气,混个差不多的官儿当当,实现自己的梦想。他家就住在东胜城区,老虎口站区员工大多是本地人,本地人讲究老乡观念,喜欢缔结关系,为此他在站区具有一定的人脉。别看他只是一个工队长,说起话来却口气不小,像个高高在上的专家,一开口就是:你们嘛,如何如何……
王国光奇怪,在东铁公司,他怎么尽遇上些爱摆谱的人,在红柳沟遇上苟发庆,来到老虎口,又碰上了吴良,怎么就摆脱不了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看来是命中注定!王国光无可奈何,自认倒霉,从此,绝不主动接触吴良,这种态度让吴良对他产生一种印象:自视清高,目中无人。
六月初的一天傍晚,王国光吃完晚饭,去外面散步,远远瞅见一个人喊他,走过去一看,是厨师老牛,赶紧打一声招呼:“牛师傅,你也出来散步呀。”
“厨房收拾完了,出来走一走,消消食儿。”老牛瞅着他笑,说道,“王师傅,我老远看见就像你。”
“好眼力。”
“咱小时候念书少,没伤着眼睛。”
“有好视力也不错。”
“这倒是。”
“我的眼睛不太好,离远了看人就模糊。”
“你这是有文化的人。”
“有什么文化?本事没学上,眼睛也没保护好,白糟蹋了自己。我挺羡慕你们眼睛好的人,看什么都清清楚楚的。”
“眼睛好就有这么一点儿好处,看东西不遭难。不过不能什么都看,该看的看,不该看的绝对不能看。”老牛开起玩笑来。
“有什么不能看的?”王国光笑着问。
老牛呲着嘴说:“像女人洗澡,你能看?”
“想看,人家让不让你看?”
俩人爆发一阵大笑。正笑着,忽见吴良从山坡下来,老牛说:“你们的领导来了?”王国光随即变色,扭头就走,老牛诧异,跟在后面问:“你见他跑什么?”王国光说:“不爱听他说话。”老牛明白过来,笑着骂:“吴队长这个人爱装大尾巴蛆,总好像比别人高明。”这句骂立马拉近了俩人的感情距离。王国光觉着老牛与自己对脾气,于是拍拍老牛的肩,说:“吴良还是一根墙头草,哪边风大哪边倒。”老牛也附和说:“他是个势利眼,谁有权,他紧跟谁。”
俩人一唱一和,边走边损吴良,直见吴良下坡,转向车站,他俩才站住聊天。然而没聊几句,又见李武一伙人出现在前面的路上,这回老牛止住了话,望着那伙人对王国光说:“这帮人可不是什么好鸟,成天惹是生非,唯恐天下不乱,尤其你们工队的李武,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是个无恶不作的挑事油子。王师傅,你可得防着他点儿。”
王国光点了点头。老牛开始揭李武的短:“这小子前头当人,后头当鬼,阴险得很。去年他管伙食,厨房的东西他偷偷拿出去送人,落人情,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没看见,他人情也送了,好处也得了,结果跟冀主任说,是我们厨房的人把东西浪费掉了,把罪扣在我们头上,你说说,世上还有这种人?真是坏透了。”老牛抖动着手指头,点着李武后影数落:“你看他走路那样儿,歪歪扭扭的,哪像一个正经东西?我现在一看见他,气就不打一处来!”
王国光说:“这帮人聚在一起,每天瞎混,干不了什么好事情。”
老牛骂道:“人寻人,鬼寻鬼,螃蟹就寻那八条腿。”
王国光听话失笑,望着那伙人的背影,清楚这里也不是什么世外桃园。红柳沟站区有苟发庆,老虎口站区有吴良和李武,有这些人在,自己的日子就不会顺顺利利。
第二天上午出工时,李武忽然挨住王国光走路,嘻皮笑脸地问:“王师傅,你怎么跟老牛在一起?”
王国光故作惊讶,转头问他:“怎么?”
李武悄声说:“那个人鬼精鬼精的,光占便宜不吃亏,没人理他,你也离他远点儿。”
王国光不置可否地说:“昨晚碰巧遇上了。”
李武把嘴伸向王国光的耳边说:“他是劳改犯。”
王国光吃了一惊,没吱声。但他不相信李武的话,从这一个月来对老牛的了解,他觉着老牛为人不错,再说劳改犯怎么了,劳改犯也有被人冤枉的。他倒觉着李武存心不良,故意造谣,于是对李武更加提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