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红柳沟车站吃水问题一直得不到解决。大水窖的水总有一股腥涩味,洗手洗脸黏糊糊的,像抹了一层肥皂。田景明怀疑水质受到污染,休班时装满一瓶水,抽空儿去一趟水厂化验。化验结果出来,水质严重不合格,矿物质超标,细菌超标。田景明休假回来,拿出化验单,给王国光看,王国光仔细查看每一项指标,心里有些发虚,忙说:“赶紧向袁主任汇报。”
俩人敲开袁主任办公室,田景明把验水的事情向袁主任说一遍,然后把验水报告递过去,袁主任皱着眉头看完,也吓一跳,马上对田景明说:“晚上召集各工队的领导来我这里开会,讨论一下喝水吃饭的问题,你现在就去通知。”
人们都怕死,袁主任也不例外,站区领导商量对策之后,袁主任开始三天两头向公司反映、催促改良水质。公司管理层逐渐重视起来,碰头研究一番,决定重新打一口深井。通过招标,一个施工队进入站区,选好了井位,架起设备开工。红柳沟的村民得到消息,马上组织起来,群体来到打井施工现场,阻止施工。马主任得到报告,立即带人到村里协调,村民们说必须有政府颁发的用水许可证,才可以打井,否则,得给村里一定的补偿。马主任说:“好,我就去办用水许可证,办来,你们不要为难我们。”
村民们说有用水许可证就行。
一个星期后,公司去水务局把用水许可证办好,通知袁主任取回站区。
第二天晚上,袁主任带着几名员工去打井工地,了解水道工程的进度。不一会儿,一个胖墩墩的村民走过来说:“袁主任,你们还要晚上偷偷摸摸地干?”
袁主任回头看他,不客气地说道:“老张,你是从哪儿蹦出来的,我怎么没看着?对了,你赶紧通知你们的社长和村民,让他们赶紧过来,我们的用水许可证办下来了,马上就要开工了。”
老张嘿嘿一笑,有些不相信,说道:“办下来啦?我看一看。”
袁主任从上衣兜里取出一张纸,在老张面前一晃,笑着说:“这不是?”
老张伸手要接,袁主任把手一扬说:“不行,你没资格看,找你们的上级领导去。”
老张尴尬笑一下,撇撇嘴说:“这证不是假的哇?”
袁主任调侃他:“假的?我们堂堂的铁路公司还给你们玩假的?你也太小瞧了吧。”
老张没吱声,拔腿走了,三拐两拐不知去向。“这些刁民,就得这样治治他们,逗逗他们,否则他们不知道天高地厚。”苟发庆哇啦哇啦地大声说。大家发出一阵笑。
笑过后,袁主任说:“一会儿村民可能要来,来了,可能有人要抱我的腿,咱们回去拿一个照相机来,照下来,以后做证据,防止这些人讹诈。”
苟发庆回头看见王国光,说一声:“老王,你回去取一下,照相机在我的卷柜里。”
王国光转身走向车站。十分钟后,王国光把照相机取来,交给苟发庆,苟发庆取下镜头盖,试闪光,试镜头,一切都正常。大家说说笑笑,专等村民们到来,打嘴仗看热闹。过了一个钟头,仍不见村民的影子,大家正怀疑村民能不能来,打算回站,突然听到一阵汽车的马达声,接着,一束雪亮的车灯扫射过来。“来啦!”苟发庆兴奋地喊了一声。
果然,汽车很快从沟弯里转过来,两辆面包车吱扭一声,停在一片空地上,车门一打开,“扑通”跳下一个妇女来,大家正觉着奇怪,后面紧跟着又扑通扑通跳下十几个人来,男女老少都有,哗啦啦一大片,气势汹汹逼过来。大家都不做声,观看他们有什么行动。其中一个戴帽子披上衣的老汉走到袁主任跟前发话:“袁主任,听说你们把用水许可证办下来啦?”
袁主任说是。
“那我看一看。”老汉说道。
袁主任瞧了瞧他,说道:“你不行。”
老汉提高声音说:“我不行?我是代表我们全社村民的。”
袁主任说:“你官太小,得把你们乡长找过来,才能看。”
老汉冷冷说道:“我们自然会找来的。”
旁边一个矮个儿头的老汉插话问:“袁主任,你们为什么白天不干,总在晚上偷偷摸摸地干?”
“什么偷偷摸摸?”袁主任气呼呼地说:“我们在我们的征地上干活也是偷偷摸摸?我们想多会儿干就多会儿干,那是我们的自由。”
“哼,土地是你们征去了,但水不是你们的。”后面一个妇女说。
袁主任反问:“水不是我们的,是你们的?”
“是。”那妇女说。
车站的员工气得差点晕倒过去。袁主任大声反驳她:“你这话就不讲理了,我们在我们的土地上打出的水能是你们的?”
马上又有一个声音传过来:“你们征了我们的地,但没征我们的水。”
“什么?”袁主任紧皱眉头问:“征地和征水是两层皮?那地不属于你们,水还属于你们?”
“就是。”另一个女人接上了茬儿,说:“你们这块地的水都是从我们地里流出来的。”
大家都笑。
“好家伙,”袁主任啧啧着嘴说:“这里还有什么属于你们的?”
没人吱声。
“你们也太不讲理了,我们在我们自己的土地上打井吃水,还要由你们说了算。你们算干什么的,嗯?”
一个满脸胡子的人说:“你别管我们是干什么的,这里的水就是不能用。”
“我们可是有政府发的用水许可证!”
“有许可证也不行。”
袁主任激动起来,提高嗓门说道:“今天我明话告诉你们,想拿水的事情来讹钱,没门儿!以前我想咱们住在一个村里,什么事都好商量,我们有点儿什么好事也尽量照顾你们,现在你们这样对待我们,以后你们就甭指望了!”他停顿一下,马上一口气说下去:“我们喝点儿水,你们就左刁难右刁难,做邻居有你们这样的吗?铁路公司是有钱,但要合理地去要,像你们这样无理取闹,一分钱也别想从我手里拿走。”
村民群里马上回应一句:“那你们也别想喝上这水。”
袁主任哼哼一声冷笑:“说的是你们,做的是我们,这水我们是喝定了!”
气氛立即僵起来,这时一个中年村民到铺管道的壕沟上照相取证,村民不是法律意识不强,而是他们的自我保护意识、利益争夺意识过强。小农经济使他们养成寸土必争,寸利必争的习惯,这种习惯渗入到他们的血液里,形成了他们独特的思维意识,他们有自己的道理,他们有自己的理由,他们有自己的做事方式。
施工队的工人开始收工,苟发庆用胳膊肘捅了一下袁主任,小声说:“走吧。”袁主任看了一眼铺管工地,转身往外走,员工们都默默跟在他后面。村民们见车站的人员离开,又聚集到铺管道的壕沟前吵嚷起来。过了山坡,大家听着后面的吼喊声,都嘿嘿偷笑。
“这帮王八旦,就得被耍弄耍弄。”苟发庆笑着说。
王国光突然觉着苟发庆特阴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