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六月末的一天晚上,桂花飘香,王国光正在家里看电视,突然听到院门砰砰敲响,他走出屋外,拉亮院灯,高声问道:“是谁?”
“我,安防盗器的。”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院门外传进来。
王国光穿过院子,“嘚啷”一声拽开院门,看到一个瘦弱的小伙子站在门口。那小伙子注视着他,自我解释道:“我是众防公司的,和社区合作来安防盗器,你给我找一块卫生纸。”他见小伙子在门口站着,出于礼貌,客气地把小伙子请进屋里。那小伙子中等个头,西装革履,挎一个皮包,文雅干练,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他问:“安装防盗器花不花钱?”
小伙子马上说:“不花钱,我们和社区合作,白安。”他有些疑惑,把卫生纸递给小伙子,小伙子擦了擦门面,从兜里掏出一个防盗器,扯开包装,麻利地把报警器和感应器分别安装在门扇和门框上,“大叔,防盗器的电池是需要更换的,一天只需几分钱。”安好防盗器,小伙子平静地说道,然后询问他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开了一张发票给他,“换电池需要五十元。”他有些警觉,问道:“栋房里都安了吗?”
“大多数人家都安了。”
他把五十元交给小伙子,小伙子给他试了一遍警报器,“嘟嘟”的声响很大。他觉着这个东西没用,但也不好意思拆下来,心想:五十元就算捐助给他了。于是对小伙子说:“这个玩意对我一点儿用处没有,看你晚上干活挺辛苦的,支持你一下。”小伙子马上说,“谢谢你,大叔,祝您身体健康。”说完,马上转身出院,走了。
次日早晨,王国光在巷子里碰见李主任,询问安装防盗器的事情,李主任摇摇头说:“没听说这回事呀。”王国光马上把李主任领到自己的院门前,说道:“这不,就是这个白色的东西。”
李主任看了一眼,问道:“花了多少钱?”
“五十元。”
“什么,这么个小东西花了五十元?我看连十块钱都不值。”随后笑着说:“国光,我看你是上当受骗啦。”
王国光羞得满脸通红,喃喃自语道:“真是防不胜防,打盹的老鹰被小麻雀给鹐了。”
李主任说:“你安装的时候,应该先去我家问一问嘛,或者隔着院墙喊一声,我过来看一下不就知道了,国光,现在这些年轻的小东西们,骗人一套是一套的,你可不能乱施同情心啊。”
王国光嘴上答应,心里却仍然半信半疑,他不相信自己被人骗了,被人骗,那一件丢人事,说明自己懦弱愚蠢,有失尊严。
李主任走后,王国光回到屋里,从衣柜的抽屉里找到那张发票,按照发票上留下的电话号码拨过去,不出所料,电话长响不接,再打,又变成关机状态。王国光知道自己上当受骗啦。
半个月后,王国光接到一个电话,声称是银行打来的,要求核对他的身份信息,保障他的存款安全。王国光听信,便按照语音提示说出了银行借记卡的密码。挂断电话后,他突然觉着不对劲,急忙拿上借记去银行,到取款机上查询,发现卡里已经少了一万元,心头一惊,哆哆嗦嗦在取款机上改换了银行借记卡的密码。
王国光满身汗水找到银行经理,说明被骗的情况,经理查看他的借记卡,在电脑上输进了卡号和密码,查找被取的额度,然后帮他报警。
从银行回来,他后悔不跌,跺脚怨道:“老了,真是老了,上了一次当,不经心,又上了第二回,简直笨透啦!常言道:‘放了十年羊,不认识羊和狼。’简直白活了一辈子。”
以他的生活经验,这些骗术应该被识破,但是,他却被人家利用了,得手了,他不敢跟亲人们讲,怕他们着急上火,但他又咽不下这口气,只能破口大骂这个道德败坏的社会。
在骗术横行的世界,只要跟人打交道,就有可能上当受骗,这样的世界,谁敢去施舍同情心,怜悯心?看似正常的事情,也许就是设下的骗局。人活在世上,陷阱和圈套,无处不在。防不胜防。
王国光被骗一万元,仿佛身上被剜掉一块肉,疼得六神不安,恨得咬牙切齿,吃不进饭,睡不着觉,纠结了将近半个月,才慢慢缓过神来,这时,他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人活到这个世界上,吃亏就吃亏了,占便宜就占便宜了,都是上天安排或自身所为,社会不会因为你吃亏而同情你,也不会因为你占便宜而压制你。
在今天这个社会里,谁心态好,谁活着,谁怨天尤人,气死了了事。中国百分之五十的人,是被气死的,百分之六十的人,是被气病的,百分之七十的人,是被气傻的。
如今王国光遍体鳞伤,只能漠不关心,有时候冷漠并非无情,只是一种避免伤害的形式,他经不起被人陷害,被人排挤,被人欺骗。他在孤独中显得有些自闭了。他不想活在现实之中,不想和人打交道,他愿意躺在梦想的被窝里,做一场精神的长梦,即使起床,也要单独走路,单独干活,单独生活。
最终,王国光的报案没有进展,他只能自认倒霉,被骗之后,他气出了一个毛病,失眠。他经常睡不着觉,心情郁闷,想上街走一走,散一散心,碰到的多是雾霾天气,空气污浊难闻,令人压抑,只能一个人在家呆着,没有一刻好心情。他怀疑自己得了忧郁症,胡思乱想,担心害怕,从而加重了失眠症状。渐渐,他昼夜难眠,焦虑不安,异常痛苦,时常产生自杀的念头。他用最大的意念控制自己,想方设法让自己挺过难关。
一天半夜,他实在忍受不住失眠的煎熬,晕晕沉沉跑到医院去,请求急诊医生,给他开些安眠药,让他能马上睡着觉。急诊医生被他惊醒,老大不高兴,一听是失眠,板起面孔来训斥他:“先生,大半夜到哪里给你找药去?天亮上班以后再来!”说完,不再理他。他没办法,只得返回家里去,干挺在床上,闭上眼睛,等待天亮。
好不容易熬到黎明,他赶紧洗漱一遍,看一眼手表,将近七点,又往医院里去。街上车水马龙,噪音刺耳,令他心烦意乱。他顺着街旁的墙根走,晕晕乎乎,怒气冲冲,蔑视着这个杂乱无章的世界。路上的行人见他头重脚轻,走路不稳,以为遇上了醉鬼,都躲避着他。
早晨八点,医院里上班的铃声响起,门诊大厅里已经人来人往,王国光想:哪来这么多有病的人?看来这世界不正常了!
他过去很少看病,不知该往哪一科挂号?于是问一名女导医:“医生,睡不着觉,该挂哪一科?”女导医看他一眼说:“神经内科。”他又问:“神经内科在哪一个窗口挂号?”导医又看他一眼,笑道:“哪一个窗口都能挂。”王国光硬邦邦地道一声谢,瞅一眼大厅里十几个挂号窗口,看一看哪队人少,直接从队行中穿过去,排到那一队人的后面。轮到他时,他对窗口里面的挂号员说:“挂神经内科。”挂号员向他要病历本,他说没有。挂号员便询问他的姓名,年龄,给他建立一个病历,然后从电脑上打好挂号单,让他交四元钱。
王国光掏出四元钱,交进去,接过病历和挂号单,从窗口退出,站在大厅里四处张望,寻找神经内科在什么位置?他又去问导医,此时导医正给一位老太太解答问题,插不进话去,只得顺着楼梯挨层去找,终于在三楼东侧看到了神经内科的牌子。东侧走廊里挤满了求医的病人,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他胡乱推开一间诊室的门,走进去探问。
“你看什么病?”一名护士坐在桌子后面问。
“睡不着觉,失眠。”
“挂号了吗?”
“挂号了。”他把挂号单递给她,她看一眼,把单子压在一摞单子的下面,说道:“在门口的椅子上等着,叫到你,你进来。”
他应一声,退出门外。门口早无空座,他只得走出走廊,在一处人少的角落站下,感叹医院里人满为患。
等候将近一小时,护士终于叫到他,他推门进去,面对一位戴眼镜的女医生,小心翼翼坐下,女医生向他要过病历本,然后观察着他,问道:“怎么了?”他答:“失眠,整夜睡不着觉。”
“为什么睡不着觉?”
“我也不知道。”
“最近是不是受过惊吓?”
“没有,就是时常心烦。”
“有什么心烦的事情?”
“多着呢,想什么都烦。”
“你有些抑郁,以后什么事都得想开,不要窝在心里,心里敞亮了就不失眠了,我先给你开几盒药。”说完,医生在病历本上写出病症和药方。
“大夫,尽量开一些马上就能睡觉的药,我熬不住啦。”
医生笑一笑,喊护士给他量一下血压。护士把他叫到门边,拿起血压计给他测量,测量的结果:舒张压一百二,收缩压一百五,血压偏高。医生又给他开了一瓶降压药,嘱咐他先吃上一周,看看疗效,再来复查。
他拿上药方走出诊室,下楼回到门诊大厅里,又去问那个导医,在哪个窗口取药?导医告诉他,先在投方窗口划价,然后到收费窗口交钱,交了钱再去药房取药。
王国光先在大厅里转一圈儿,找到有关窗口的位置,熟悉一遍程序。然后到投方窗口划价。投方窗口前挤满了人,没有队形,王国光不知排在哪里,只能站在人群后面,伺机寻找空当。人们左插右挤,握着单子往窗口里塞,就嫌自己比别人慢。王国光好不容易挤到窗边,里面的划价员瞅见窗口混乱,不耐烦站起来,大喊一声:“都给我排成一排,不排队就不给办!”人们一阵骚乱,却也面对窗口排成一个队形。王国光不爱跟人争抢,又被挤到了最后。划价员绷住脸坐下,开始收取药方,一项一项在电脑上操作。她操作缓慢,几分钟才办好一个,队列中有人抱怨:“不能快一点儿?等得心烦。”
听到这句话,王国光看到前面还有十几个人,不知几时轮到自己,心里也不免烦躁起来。
快到中午的时候,终于轮到了他,这时从外面走进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拿出一张处方单子交给划价员,划价员立刻给他划价,划完一份后,他又拿出另一份交给她,王国光等得不耐烦,大声喊道:“有完没完?划个价还走后门。”他们都不搭理他,王国光气得大叫:“我要给你们院长打电话!”那个男人马上抬起头,笑一下说道:“快完了,快完了。”王国光正在气头上,不管他什么来头,指住划价员发作:“你怎么回事?一轮到我,你就往后拖,对我有意见?”
划价员不满地说:“谁对你有意见?”
王国光瞪起眼睛喊:“我看你就是对我有意见。”
那男人划完价,与划价员打声招呼走了,划价员拿起王国光的处方,开始在电脑上查价,说也奇怪,电脑在这时出现了故障,怎么也打不出药价来,划价员有些着急,起身离开,去叫同事过来帮忙处理。王国光误以为刁难他,气得火冒三丈,敲打着窗玻璃,大声嚷嚷道:“医院怎么把不懂规矩的人也放到了窗口?真是败坏医院的名誉!”
划价员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听到别人这样评价她,一肚子委屈,一扭身跑到里屋哭去了。旁边一个小伙子赶紧过来帮忙,把电脑程序调出来,给王国光的处方划价,划完后递出药单子说:“电脑出了点儿毛病,不是她故意刁难你。”王国光不说话,绷着脸离开。
王国光返到交费窗口排队,又等半个小时,才把五百多元药费交进去,再急匆匆去药房窗口排队。等取到药,已是中午一点钟。他拿上那半塑料袋子的西药,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兴冲冲回到家中,第一件事就是吃药,然后躺在床上,等待睡神的降临。
他终于睡着了,而且一睡十个小时,半夜醒来,他神清气爽,身体恢复到正常状态,顿感无比高兴,他已经几个月没有这样的睡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