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败的梧桐叶打着旋儿晃悠悠地飘落下来,仿佛初冬濒死的蝴蝶。
少年很用劲儿地咬着牙,努力克制着心头暴躁的猛兽,可盯向曹襄的那一眼,乌油的眸似冬日微薄的暮光照落在结冰的寒潭上,冷冽中寒气袅袅,冰冷蚀骨。
冰寒的气息似乎瞬间凝结,在她身上包围起来,将她牢牢困住。
曹襄心惊,嘴里却不服输地强势道:“瞪什么瞪?不就是一坛子酒么?”
“你以为仅仅是一坛酒?”少年清越的声音透着凉凉的冷,清秀的眉目已经恢复了本来的淡然,可那双乌眸照旧慑人得很。
“难道不是?”明兰扶着腰,快步小跑到曹襄身边,圆润的脸写满得意洋洋,就差张口给自己邀功了。
曹襄本就发青的脸顿时转黑,要不是顾忌着有外人在场,她非得赏明兰两巴掌,让明兰好好清醒清醒。
没个眼力劲儿的!
少年低垂下头,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勾了唇角,自叹自怨道:“是啊……”
不过一坛被埋地下,无人问津的桃花酿,那人指不定都忘记了。他怎么就失了理智,听了些风吹草动就巴巴地跑来?
“你是王府最受宠的妾室?”一改先才的冷漠,少年脸上浮起浅淡的微笑,仿若三月的迎春花,有着股春日的醉意。
曹襄猜不透他心思,看他态度转变,理所应当地以为是少年怕了,故而高抬下巴,佯作高贵道:“王爷待我自然是极好的。”
赏过她一架梧桐木的凤栖焦尾琴,让柴侧妃她们差点就咬碎了牙。
树上,烈一不由地撇着嘴角,王府每进一个女人,罗成会打着王爷的旗号赐东西下去,以示体面。府中的女人就算先前不知,住久了也明白,那并非摄政王的意思,也不知道曹襄究竟高兴个什么劲儿。
少年又问:“那你知道摄政王都喜欢什么吗?”
“王爷喜欢……”大约是他的话说得柔和,曹襄竟放松了戒备,张嘴就要道出。但话到嗓子眼儿,她立马就警觉了,双眸泛着警惕的光,吊着声音道:“你该不会是想拿这坛子酒去巴结王爷吧?”
说罢,她一下咯咯笑起来,俨然听到了桩十分好笑的事情。
“王爷是天之骄子,什么琼浆玉液没喝过,会稀罕你的破酒?”笑了一阵,曹襄自觉抓住了关键之处,对少年说话也不如先前夹着忌惮,极尽嘲讽:“承业四年时,南疆那边送到一种葡萄酒,色泽紫红清澈,口味甘醇,以琥珀杯佐之,便是瞧着都赏心悦目。可我们家王爷也不过扫了一眼,就赐给了朝中的大人。”
也就说,摄政王连外邦贡酒都不放在眼底,你的桃花酿献上去,也是徒惹人笑话。
倨傲,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在曹襄身上尽数展现。
烈一暗暗呸了声,不要脸的女人,王爷都没给过她好脸,她居然背着人恬不知耻地喊“我们家王爷”,呦,真是恶心得要吐了。
他的吐槽还没有结束,明兰便逮了空儿,附和曹襄的话:“王爷最不喜欢的酒就是桃花酿了,府里也从不准人备着它。”
所以,你就熄了用桃花酿讨好摄政王的蠢主意吧。
桃花酿并非什么罕见的酒,明兰能说出它的名字,少年并不意外,可他在意的是明兰说的话。
摄政王最不喜欢桃花酿,连府中也不让留?
脑子像被人突然用重锤砸了下,满眼的晕眩,脑海里更是空空的,什么都装不住。
他沉默,脸色再次白了。
烈一等人都以为他是因断了通好摄政王的捷径而失望难受,不过,在场的人谁也不会去安慰少年。
无论少年是揣着怎样的目的进入王府,私闯的罪名扣下来,他必死无疑。
何必去触碰一个将死之人,给自己带来晦气!
明哲保身,隔岸观火,每个人都是演绎界里的大能。
然而,少年低落的情绪收敛得很快,片刻时间脸色已经淡然了。
“你们弄坏了我的东西。”他眼底无波,语气平淡地述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少年有过服软的姿态,曹襄就不再将他看在眼里了,嗤笑道:“难不成,你还想让我赔你俩酒钱?”
真是笑话,连命都保不住了,还妄想着钱!
少年摇头,神色里透着浓浓的固执:“钱我多得是,可它却是独一无二的。你们撞烂了我的珍宝,必须付出等同的代价!”
他说得斩钉截铁,眉宇间更有着股强悍而不可抹去的肃杀。
曹襄主仆正欲嘲弄眼前不知深浅的少年,忽见他弯腰,从野草中抽出根女子手腕粗细,长了绿苔的木棍子,劈头朝曹襄身上打去。
直到身上痛了,曹襄才醒过神来,张嘴痛呼却骇然地发现自己出了不声。
旁边,明兰早就吓懵了,等她发现主子被打,想要高声呼救时,少年的棍子又狠又凶地打在她胸口,明兰一口气没提上来,软了身体昏死过去。
没了扰乱的人,少年专心致志地对付起曹襄来,他的棍法杂乱无章,每一次却都打中要害,疼得曹襄直飚眼泪。
棍子上长着苔藓,打了十几下后,那些青青绿绿中混杂着赤褐色的地衣全都粘曹襄身上,好好的华衣变得比破布不如。
烈一目瞪口呆地看着梧桐树下发生的一切,哪怕没打在身上,他也能感觉到那股子痛意,可见少年是没有留情的。
除了身上,曹襄的脸也没躲过一劫,不仅被打了,牙还掉了两颗,原本艳丽的脸此刻肿得像猪头,就算她亲娘来了,估计也是认不出来的。
烈一有些兴奋,又有些挫败。
在王府殴打摄政王的姨娘,多少人有这样的胆子,少年实在是勇气可嘉。可他又觉得,男人该大气些,为了坛子酒打女人,还是那种妇人撒泼似的打法,太娘气了,不爷们儿。
但能在太岁头上动土的,绝对是有真胆儿的!
伏在树上,烈一兴致满满地瞧少年把曹襄打个半死后,又如法炮制地狠揍了明兰一顿,两女人进的气比出的气还少。
他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该跳下去把胆大妄为的少年抓住,送到罗成面前让他处置。
倏然,少年丢了手里的棍子,神色骤然落寞,自语:“我应该不会再来了。”
烈一拧眉想着,少年话里有话,可他听不懂。
瞬间,他有了丝犹豫,思忖着要不要等会儿。
少年却在他踌躇的时候,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