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的午后,太阳斜斜照在窗棱上,几缕阳光俏皮地从雕花的窗户钻进去,照得窗下那盆盛开的君子兰仿佛镀上了银白的光芒,耀眼得很。
君子兰对面丈许之处的罗汉床上,少女一头泼墨般的乌发松松散开,精致的桃心脸上尽是雪白的颜色。
她眼睫纤长,眉如翠羽,秀挺的鼻子,樱桃般的粉嫩小唇儿,与凉都大多贵女略深而艳丽的容貌相比,她就似八九月天开在枝头的雪木槿,不染凡尘烟火,不慕霞光山色,携莲之风拥兰之洁,堪堪一面便使人攫瞳难移。
“谢天谢地,小姐,你终于醒来了。”见她眼睫颤颤恍惚蝴蝶振翅,仿佛要醒来,在床榻边上守了将近两天的小丫鬟弹簧似的蹦起来,咚咚咚跑去外间喊道:“铃铛,快去告诉老将军,小姐醒来了。”
言罢,又拎起桌上的水壶试了温度,见是冷的,便一路小跑着出去准备换一壶热的来。
若说刚睁眼那一瞬人还是迷糊的,那么,小丫鬟的惊叫声算是彻底把她给惊醒了。
杏黄的菱纱斗帐在顶,斜对面是黄花梨的五屏风式凤穿牡丹的梳妆台,矮桌上掐丝金银错雕刻五毒像的鎏金香炉里焚着清香,闻着仿佛是苏合香。
这屋好陌生!
还有,自她入宫后,身边人再也未曾唤过她“小姐”,而方才那圆眼俊俏的小丫鬟,她丁点儿都不认识。可对方瞧她的眼神,分明是认识她的!
文德太后很震惊,她不是在宫变中被薄姬那个贱人挟持,中了暗箭不治而亡了吗?
难不成是被救活了?
“芳华,芳华。”一道苍老的声音随着推门声传来,转眼就见一位穿着藏蓝锦袍的老者匆匆跑来,瞧着她双眸圆睁的模样,干燥温暖的大手拉着她的手,当场就失声哭泣起来:“芳华啊,你怎么忍心折磨我这老头子,幸好你没事,不然,爷爷也要跟你一起走了。”
呜咽的哭声,老者两鬓斑白,眼眶哭得红红的,可见是伤心极了。
而被他握住的文德太后惊得差点灵魂出窍,乍然见到老者,她是兴奋的。
呦,这不是镇军大将军蕲嵩那倔老头吗?
可随着他声声“芳华,芳华”地喊,文德太后整个人都不好了,感情她不是被救活了,而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那啥,借尸还魂,对,就这么形容的!
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震惊过后文德太后倍感惆怅,可随之而来的却是莫大的惊喜和欢欣!
她不再是容家女,也不是端居朝阳殿的太后,而是个全新的,清白的官家小姐。
也就说,没有了曾经身份和使命的禁锢,她和徽音就有可能破镜重圆了!
这想法甫一出现在脑海,她枯井般无波的双眸顿时像落石如水惊起无数浪花,整张脸都焕发着别样的神采!
“芳华,你这是怎么了?”看到孙女儿变化莫测的表情,蕲嵩一时也惊了,生怕她这一病留下什么后遗症。
文德太后回神来,仔细地瞅着眼前对她满目关切的蕲嵩,只觉得他好像老了很多。
先帝薨时,皇长子才周岁,而她身为后宫中唯一有皇子的妃子,自然母凭子贵,一跃成为大魏最年轻的太后娘娘。
皇帝年幼不懂政务,容家联合一些大臣联名上书让她在旁听政,以薄丞相为首的外戚重臣自是不肯,在外朝大殿上要死要活的。眼前这位还学文臣干过血溅朝堂,痛骂她想行牝鸡司晨的事儿,要不是念着他随圣祖皇帝征战有功,早将他拖出去砍了。
这倔老头总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要是知道自己占了他孙女的躯壳,可不得气死!
真是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啊,文德太后恶趣味地暗笑。
“芳华,你有听我说话吗?”被她直愣多变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蕲嵩难得地不自在起来。
“哦,没事。”她干瘪地抿下唇,眼里带着几许笑意。
闻言,蕲嵩紧张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下,看她要起身忙塞了个大迎枕在她背后垫着,让她能靠的舒服些。
一边,他又苦口婆心地劝慰道:“芳华,你父亲已经走了,你也别太伤心,还有祖父陪着你呢。至于那些流言就不要管了,你父亲的死和你没关系。好好养着身子,祖父一定给你挑一个如意郎君,让你风风光光地嫁了。”
“嫁娶之事不急。”文德太后听得眼皮子一抖,可不能让蕲嵩乱点鸳鸯谱,她还要和徽音破镜重圆呢。
她话说得急,脸上扯起一片潮红色,让那无色的脸庞有了点生气。
蕲嵩慈爱笑道:“自然不急,咱们好好选,好好选……”
他孙女儿这么美丽,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配得上的!
“……”文德太后低下头,佯装娇羞,心里暗忖着什么时候出府去找徽音。
这时,丫鬟铃兰打来了热水,蕲嵩高兴地端给她喝,并嘱咐她:“什么都不必想,把身子养好才是关键。”
文德太后颔首,虽然还不太适应这身份,但也没露出异常之处。
蕲嵩只待了片刻,下人就来禀报,说御史台的洪大人求见,吩咐下人照顾好蕲芳华,就匆匆离开。
“小姐,大夫说您醒来,让用些粥米。”与铃兰服裳相似,长着张苹果脸的铃铛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是一碗熬得软糯的小米粥。
光闻着味道肚子就叫起来了,活像几百辈子没吃东西般,文德太后抱怨:“我这是几天没进食了?”
“整整两日了。”铃兰塞了个暖手炉子到她腰下,“您这回病得太厉害了,都快一个月了才好,奴婢和铃铛每天都担心得不行。”
铃铛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小姐病好了不就成了,你说这些干嘛。”
铃兰瘪嘴:“我只是不希望小姐再生病了。”
看得出这两丫头都是真心为她好的,文德太后也笑了:“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要是希望不病就真的不生病,那还要大夫干嘛。诶,我身上汗津津的,铃铛,去准备热水待会儿要沐浴。”
“小姐,你刚醒来身子弱,让奴婢给您擦身吧?”铃兰不放心,这天气凉了,就怕洗个澡又给洗病了。
“无碍,我的身子我知道,去准备吧,水热些就好。”摆手,太后凉凉很坚持。
铃兰铃铛无法,只得下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