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过去的事了,还记得那么清楚,真是的,怪不得现在脑子这么不好使,看来是内存被占用了啊。轻笑自己傻,揉揉脸,温火火起床洗漱。
洗漱完毕,从角落里拿出一口小锅,倒上水插上电。变戏法一样舀出半碗米,想一想,学食堂阿姨抖一下手再抖一下,不多了,得省着点吃。
温火火是个很爱吃的姑娘,喜欢研究各类美食,但因为之前的一些事把胃折腾惨了,胃口也时好时坏,就开始琢磨给自己煮粥,最简单的白粥。
温火火喜欢做饭时蒸腾的雾气,刺啦刺啦的炒菜声,香喷喷的,温暖的烟火味道。
她想,看来现在过得真的很不好,才会不断在回忆里翻翻拣拣。
勺子一下又一下在锅里搅动,温火火看着不断升腾的雾气,不由出神。
她想起去年到妈妈家做客,一家人其乐融融吃着饭,叔叔说着亲戚朋友的趣事,妈妈说着妹妹小时候发生的趣事,妹妹看得出是个被宠坏了的,嘟着嘴要妈妈喂,妈妈一脸无奈却也依言把她喜欢的菜推到妹妹跟前,顺手夹了筷子豆芽放进她碗里。她张了张嘴想说妈妈你忘了我是不吃豆芽的,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一点一点把碗里的饭吃干净。妹妹长的真漂亮,见过她的人都说像妈妈,而她,她知道,她像爸爸。
爸爸也在她高考结束后重新建立起新的家庭,阿姨一年后给他生了个儿子。她想起温爸爸曾经一脸冷漠地对她说:我要是有个儿子,绝对不会把他培养成你这个样子。最亲近的人往往最清楚戳你哪里最痛。
喝完粥,把东西收拾干净,温火火重新打开电脑。她突然有了点想要倾诉的欲望。
“温小火是个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但她很不喜欢这个说法,她觉得她的情况比较复杂,不能被这么盲目分类。
自她有记忆以来,六岁以前主要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偶尔会去外公外婆家度假,有时候也会被爸爸妈妈接去大城市住一段日子,每次爸爸妈妈来接她,她都能依依呀呀唱一宿的歌,大人们为此忍俊不禁,总拿这事来打趣她。
温小火自认为她那时候过的很快乐,虽然很长时间见不到爸爸妈妈,但小孩子的天性么,爱玩。
她经常迈着小短腿跟在奶奶屁股后头摘摘野花蹂躏小草,奶奶会指着各种植物教她认,这是什么,可以吃,那是什么,吃了肚子会生虫子。偶尔下过雨后会采到很大的蘑菇,奶奶回家给她加餐,奶奶做饭非常好吃。奶奶还很会讲故事,会唱许多民歌。爷爷经常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望向远方。偶尔会批评她不按时回家吃饭,但每年除夕都不会忘记给她买最爱喝的健力宝。外公外婆家门前有小溪,小溪里会有黑的小蝌蚪,小溪两旁全是树,高高粗粗上了年纪的那种,树上偶尔还会窜出几只松鼠。院顶的山上有果树林,酸掉牙的春杏,甜甜的紫红的桑葚,各种各样口味的苹果,还有香蕉口味的梨,酸甜的脆脆的秋枣……
事情也不总是完满。
偶尔她也会被其他小孩欺负却不可以扑进妈妈怀里哭,偶尔她也会孤零零的搬个小板凳看着太阳从山的另一边一点一点消失不见,听着风吹动树叶哗啦啦响,想着爸爸妈妈悄悄抹眼泪。
稍微长大一点,爸爸妈妈开始给她启蒙。对温小火来说/无疑是打开了除了电视机外新一扇的/新世界大门,爸爸妈妈在不在身边更不重要了,她会自己找带拼音的读物看。
自认为有了一丁点文化之后的温小火开始时不时感伤:书上说人最终都会一点一点变老,之后就会在这个世界消失不见。既然最后都会消失不见,那活这一生有什么意义呢?
好在她并不是天才,想不通就不想了。
首先给她关于人生和死亡启示的是外公,那个记忆中总是叫不准她名字却会记得留好吃的等她去的外公。
她去参加外公的葬礼,外公有很多儿子,小火有很多舅舅,那次是一大家子凑得最齐的一次,葬礼办的很热闹。
送葬的时候,温小火跟在队伍后面,很多人在哭,但她凑近了看却分明是笑,温小火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笑,但她也跟着笑。最后下葬的时候,温小火看听到有个人哭的撕心裂肺,是真的在哭,那个人是妈妈。她想跑过去看看妈妈,被人拉住。
突然她想到,外公是妈妈的爸爸,妈妈没有爸爸了,哇的一声,她也哭了。最后是爷爷带她回的家,爷爷家。她哭了一路,快到家了才止住。在那之后爷爷对她没有之前严厉了,她听到爷爷对别人说,这是个孝顺孩子,是个好孩子。
过了几年外婆也去世了,知道消息的那一刻,温小火想到了妈妈,这下妈妈连妈妈都要失去了,妈妈真可怜。外婆去世前就得了老年痴呆,记不清其他事,只嘴里无意识念叨妈妈的乳名,妈妈是她最小的女儿,她最放心不下她。但也有人说,外婆的去世是解脱。人老了,那样活着还不如死了有尊严。当时温小火还不是温火火,她也还是不懂。
但她依稀明白了些什么,也许人活过最好的证明是被人记住。
她开始对爷爷奶奶很好,有什么好东西首先想到的不是爸爸妈妈,而是爷爷奶奶。她觉得,爷爷奶奶老得快,会比爸爸妈妈先和她说再见,所以好东西要先给爷爷奶奶。
但温小火没想到,爸爸妈妈要比爷爷奶奶还要先和她说再见。
温小火要开始上学了,她很开心,因为可以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但那样幸福的日子没有持续很久,爸爸妈妈不停争吵。在陪她过了一个生日后,爸爸离开了,他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深造”,温小火不懂什么叫深造,也不懂为什么爸爸要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深造。不过大人的事情小孩子是不能过问的。
她开始跟妈妈一起生活。她觉得妈妈很辛苦,妈妈要上班,要照顾她,有时候妈妈忙,没时间照顾她,她就乖乖呆在邻居奶奶家,邻居奶奶对她很好给她编辫子,邻居爷爷也很好,温小火觉得他很有文化,喜欢问他很多问题。哦对了,还有邻居家的小哥哥,会跟她一起玩。
他也没有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温小火很不解问他为什么。他说,爸爸妈妈在陪他的小妹妹,一个家里只能有一个小孩,所以他得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
日子过得很快,爸爸偶尔会邮寄给温小火一些童话书。温小火翻看着那些童话书的同时在心里暗笑,爸爸他肯定还不知道她其实已经开始读外国名著了。她会反复翻看封面爸爸写给她的寄语:“亲爱的小火,爸爸希望你健康快乐,同时也要多读一些书,成为一个有智慧的人,最后,祝你成功。爱你的爸爸,200X年于XX。”她还想拿去给邻居家的小哥哥炫耀,可没找到人,邻居家的爷爷说他被他爸爸接回家了。哦对了,忘了说,邻居家的小哥哥还有一个表妹,她见过几次,是个很骄纵的小姑娘,每次来都要抢小哥哥的东西玩。她听别人说,小姑娘的爸爸妈妈离婚了,爸爸一个人带着她,所以她骄纵也情有可原。温小火一点不认同她,她要是敢那样子,妈妈会收拾她的。
后来,爸爸回来了。
妈妈开始在给小火梳辫子的时候偷偷抹眼泪,她说:“以后妈妈不在了谁给我们小火梳辫子,谁来照顾妈妈的小火……”她回过头安慰妈妈:“妈妈你别担心,我会自己学着梳辫子的,你要是出远门的话我也会自己照顾自己的。”妈妈一把抱住她,泣不成声,“我们小火这么乖,这么懂事……”
爸爸妈妈告诉温小火,以后她跟着爸爸生活,爸爸妈妈离婚了。对此温小火表示很理解。书上说,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才会幸福,而两个不爱的人勉强在一起会很痛苦。她当然是想要爸爸妈妈幸福。
她当然想要爸爸妈妈幸福。
太多事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分别的那一天,一个陌生男人来接妈妈,他试图向温火火表达善意,想要摸摸她的头。可温火火突然暴躁地像头小狮子,她用力拍开这只陌生的手,像个小炮弹一样冲到妈妈面前,她紧紧攥着小拳头,她想说妈妈你能不能不要走。还没等她说什么,妈妈已经抱住她,泪如雨下:“妈妈不走,妈妈不走了……”
温火火一下松懈下来,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她突然释然了,她想,妈妈不是不要她,而是有其他不得不离开的原因。她想起以前做错事妈妈教训她,她哭妈妈也哭:“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早知道你这么不懂事,我就不应该生下你。”她松开拳头,拍拍妈妈的肩膀:“妈妈,你走吧,我会想你的。”
旧事重提,还是有些伤神的。温火火深深吐了口气,下意识地往兜里摸,摸了个空,想到前些天立志要好好生活,多活几天是几天。
她起身四处翻找,她记得前几天专门买了好几包红枣片的,放哪了。
另一边,许开言接了个电话,是爷爷的旧交。说相熟的一位老教授查出肝癌需要住院,让他帮忙代课,等找到合适的老师再换下他。也不算远,就在城郊。嗯,是不算远,也就是从校本部被调到校本部挂牌的二流院校并且工资减半而已。爷爷的老朋友,说什么也得帮。左右他的副教授职称已经下来了,也想换个环境,顺便,也是时候换个发展方向了。电脑提示音响起,他几步走回到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
是通知他接任工作手续已经办好,希望他周一就能赴任。呵,什么时候学校的工作效率都能这么快了,看来是早就决定好了的。得找个时间跟老爷子好好聊聊了。鼠标移动,一个窗口还亮着,他点击打开,哦,是那个小学生。更新挺勤啊。
另一边温小火正嚼着好不容易寻到的红枣片(一大包),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难道她烟瘾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不应该啊,一边拿起纸巾擦拭受到惊吓呆立在桌面的呆龟……
看着看着,许开言眉头越皱越深,到最后干脆皱成个川。
他下意识地摸兜,摸出了盒口香糖……再次皱眉,谁把他的红枣片换成了口香糖!没错,许开言也在戒烟,而且已经戒了……三年……还在戒。
他被勾起了很不好的回忆。
爸爸妈妈,他们的脸都快在他脑海里模糊了。
他依稀记起,那天,混乱一片,爷爷拉着正在看动画片的他打车去医院,攥的他手生疼。他不敢说疼,因为从来没有见过爷爷那么严肃的表情,严肃地,近乎狰狞。进去医院,他听到爷爷问护士急诊室在哪,刚送进来的,夫妻,车祸。他当时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但还是心存侥幸。那应该叫墨菲定律吧。里面躺着的是他爸妈,车祸。他经历了这辈子最难熬的等待,一分一秒,他不迷信,却在不停祈祷,孙悟空、各路菩萨、玉皇大帝、耶稣、佛祖,就差没发毒咒用他的命来换爸爸妈妈的命了。
命运从来不懂垂怜,他没见到爸爸妈妈最后一面。
之后发生的事他怎么都记不起来,他的记忆,缺失了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