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刑依然当教师,
辞退回家是个谜。
不是因为教师法,
领导调查有价值。
一心一意当教师,乐乐呵呵和孩子们在一起,这是何等的快乐?平时,我对学生进行“五讲”“四美”“三热爱”教育,把“师爱”全部倾注在孩子们的身上。发现哪个学生的手脸脏了,我就打来清水给他洗;谁的头发长了,就给他理;谁的鞋带儿开了,我就提醒他,让她赶快系起来。要不然让另一只脚踩住了,这只脚一迈步,摔一跤磕着就不轻。他自己系不好的,我就动手教他系,教他怎样才能把扣儿系结实,免得蹦跶几下又开了。
另外,给学生系纽扣儿、擦鼻涕、揩屁股、系腰带、削铅笔、钉本子都是经常的份内的事儿。夏季汛期,河水上涨。放学以后,学生回家要过河。有的学生要过两道河才能回家,我不嫌麻烦,都要一个一个背过去。冬天下了雪,我都是要把通往学校的几条路打扫干净……
就是这些不起眼的小事情,深深感化着孩子们幼小的心灵。有个叫郭有平的同学升上初中后,写了一篇题为《我的老师》的作文,竟写了十六开满满十三张的长篇文章。文章一被老师批读,便被当成新闻。老师把它当成范文在班上阅读传阅,班级优秀作文、学校优秀作文展览、黑板报、校报,铺天盖地的宣传。文章的主人翁写的就是我。
在学生的心目中,平凡的小事不平凡。师德师爱的种子播撒在幼小的心田里,就会成长为参天的大树。关心、爱护、体贴学生,和学生的情感融为一体,就会赢得他们的尊重。
忽然有一天,在我的身上发生了一件不快乐的事。我的一个侄子来到学校。说是他的手表丢了,要借我的手表用一用。我这个人向来是有求必应,我一边从手脖子上给他往下解手表,一边问他借手表的用途。他只是红着脸说:“因为娘们儿的事。”
我想,侄子的年龄大了,应该找个娘们儿了。我的心中一喜,问道:“是哪个村的?年龄多大了?”说话间就把手表递给了他。
“叔,不是你想的那个。昨天晚上我去找那个娘们儿玩儿,没打着狐狸惹了一腚骚,把我的手表掉在她的床上去了。她拿着手表报了案,派出所的人把我查出来了。把我叫了去,问我要手表。我知道咱爷俩的手表都是一样的,我拿去顶一顶就行了。”我的侄子可怜巴巴地说。
常言道:“一拃不如四指近。”侄子的年龄大了,要是把这丑事张扬出去,再找对象就更困难了。当时我就是晕了头,顺着我侄子的思路想:只要他把这块手表往办案人员的眼前一亮,那就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没想到事情越来越大,越来越糟。我的手表被没收,侄子被扣留。没过两天,公安局又给我下了传票。我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被审讯时,人家也许早就了解到了真实情况,也了解到了我的为人,只问我的手表哪里去了。我就把借给侄子手表的事如实作了交代。办案人员还特地问我:“你的侄子向你借手表的时候,有没有告你他借手表的用途?”
现在看来,当时我要是说“没有”,我出借手表的性质就可以完全改变。但
是,我是一个人民教师,平时最讨厌说谎话的孩子。自己要是说了谎话,日后怎么再去教育学生?实话实说是我的本能,也是一个教师的天职。于是,我被判刑一年,缓刑一年,失去了当教师的资格。我的侄子被判刑三年,立即执行。
痛定思痛,村里人追查到了那天讲**故事,致使我的侄子冲动犯法的人。这个人的外号叫“破粪篮子”,他的肚子里装的似乎除了大粪狗屎,就是臭鱼烂虾。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话,总是腥糟烂臭。
他到底讲了些什么故事,郭老师当然也有耳闻。但是,他是绝对不会写在他的上访文章中的。
被判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这一点,他自然不会隐瞒,实话实说。他在他的上访报告里写着:
在我的学生、学生家长以及乡亲们的强烈抗议要求下,我才得以继续教学。由于我的悔改态度很好,一年的刑期也被免除。
今年春天,中心校给我通知让我复习,准备考试转公办。中心校长钱敬标还专门派了辅导老师,对我们进行辅导。试也考了,体检也过了,县教育局张榜公布我已转为公办教师了。返回头儿来,钱敬标又说我是判了刑的,没有资格成为国家干部。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问题出在哪里。如果我不够格,他为什么让我参加考试呢?既然已经转上了,怎么还不够格呢?请领导费心给调查一下,如果真是不行,我也心里明白,我也不冤枉。就是死了,省得让我做这屈死的鬼!
王学奎看了,沉思良久,他对郭老师说:“从‘忽然有一天’一直到‘一年的刑期也被免除’应该删去!”
郭家法用心找了去,王学奎要求要他删去的部分,也是自己最不堪回首、最纠结、最头疼的。如果能够删去,那当然是很好。可是,删去能行吗?不把这些写进去,对上级领导隐瞒了自己的历史污点怎么办?他用不解的目光看着王学奎,向他请教到:“钱敬标就是因为这个把我撵回家的,不说出来,领导不了解这一点,怎么调查呢?”
王学奎很严肃地说:“你不说,领导才有调查的价值。你要是说了,领导还调查什么?”
郭家法还是不能理解王学奎的意思,继续问道:“怎么叫‘有调查价值’呢?”
“不就是让领导调查一下,是什么原因把你撵回家来的吗?你要是说了因为你犯了‘包庇罪’这件事,那还调查个什么劲儿呢?”王学奎见郭家法这么翻不过跟斗来,只好耐心地向他作进一步的解释。
郭家法越听越糊涂,张大了嘴巴,愣愣地望着王学奎发呆。他觉得自己从来就光明磊落,无事不可对人言。他搞不清楚王学奎不让他说真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让他搞阴谋诡计不成?
“我是想说了这个原因,让领导把那个原因调查出来!”郭家法觉得自己有些固执,有些不好意思地进一步说明意图。
“只要有了这个原因,那个原因就会被隐藏起来。《教师法》第三章第十四条明文规定:受到剥夺政治权利或者故意犯罪受到有期徒刑以上刑事处罚的,不能取得教师资格;已经取得教师资格的,丧失教师资格。这样的话,你就没有了当教师的资格。”王学奎被他逼得没有办法了,只好说出这些不好听的来。
直到听见了这个说法,郭家法才如梦初醒。他的气不打一处来,继续问道:“我不够当教师的资格,钱敬标怎么还叫我去考试,让我转上了公办以后才把我撵回来呢?这是为什么?”
王学奎说:“不就是为了把这个‘为什么’弄清楚,我们才费这么大的力气嘛!要是知道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那有多么痛快,多么直接!”
郭家法拍拍脑袋,红着脸对王学奎说:“我,真是笨蛋一个!这么简单的事儿,就是弄不明白。只想着实话实说,让你费这么多的口舌。”
“你犯罪的事,不但不要在这《请愿报告》上出现。就连平常说话,也不能整天挂在嘴边上。事态的发展不一定怎么着,我们要集中精力促使上级领导把我们的冤案查清楚。你的那个案子已经定了型,不要再把它摆晒出来授人以柄。”
郭家法是个直道人,心里不会拐这个弯儿。王学奎费了好大的劲儿指点迷津,他这才恍然大悟。现在,他已经意识到了保留住这一点的重要性,按照王学奎的要求重新改自己的那篇稿子。稿子定型了,题目仍是《我的追求》。最后的结尾是这样的:
“今年春天,中心校给我通知让我复习,准备考试转公办。中心校长钱敬标还专门派了辅导老师,对我们进行辅导。试也考了,体检也过了,县教育局张榜公布我已转为公办教师了。返回头儿来,钱敬标又说我没有资格成为国家干部。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问题出在哪里。如果我不够格,他为什么让我参加考试呢?既然已经转上了,怎么还不够格呢?请领导费心给调查一下,如果真是不行,我也心里明白这是为什么。如果是那样,就是枪毙了我,我也不冤枉,省得让我做这屈死的鬼!”
此致,
敬礼。
郭家法
1994年某月某日
结语:
一直很头疼,历史有污点。
忠实是本能,天职不隐瞒。
说是让删去,心里很不安。
意思难理解,再三作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