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过姐家,
钱没一点说坏话。
书法错字罪不轻,
希望大了失望大。
春节过后家家都走亲访友,一个小竹提篮子,里面放上二斤挂面,二斤桃酥,用一个花毛巾蒙起来。用一只手提着慢慢地走,提累了倒换在另一个手里,走累了就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下来歇着。从正月初二到正月十五,路上那出门儿的行人络绎不绝。
那一年那一天是大年初三,李化元的舅舅赵响来了。赵响很有学问,他的名字被人叫得很响。李化元的母亲是赵响的姐姐,弟弟到姐姐家里做客是再实在不过的了。他不用拿挂面,也不用拿桃酥,更不使用小竹提篮子。他用嬐繁沉艘桓隹鹜纷樱筐头子里有二斤酒。酒是用地瓜干儿换的,装在医院盛葡萄糖药水的瓶子里,很庄户。
赵响不仅是过姐家这样过,到什么亲戚家他都是这样,一把嬐芬桓隹鸲斤酒。走到谁家往天井里一放,就到屋里去喝酒。吃饱了喝足了,筐头子里的酒也不拿出来,背起筐头子就走了。脸皮再厚的人用这种办法出门儿,好亲戚也让他给走薄了。不过,他有他的道理,酒席间少不了耍耍他的嘴皮子,卖弄一下他的本事,让人家体会出他的到来很有意义。比如看看人家的对联写得好不好,贴得对不对,对联的内容吉利不吉利等等。
当下,赵响的眼睛正盯着李化元父亲门上的对联出神。盯了好一会儿,他就问:“这对子是谁写的?”
李化元虽不是书法家,可他的毛笔字也是响当当小有名气的。听见舅舅问起这个,精神气马上抖擞了,挺一下胸脯说:“我,舅!”
在场的其他人,李化元的哥哥、弟弟、父亲也都随声认证,他们都为李化元的这手好字而自豪。李化元的父亲兴致勃勃地对赵响说:“兄弟,你二外甥这手字还行!”
赵响有些不耐烦地说:“字写孬写好莫其论,圣人不嫌字丑。就是写成狗尾巴圈子,只要不把字写错了,该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可怕的是写错了字,本来是吉就变成了凶。”
听着赵响的话,李化元懵了,所有在场的人都被他说糊涂了。这大过年的,说点什么不好,单说些不吉利的话。李化元的父亲说:“兄弟,咱不说这个了,喝酒!”
赵响的劲头儿上来了,他说:“姐夫,我还没有说呢,你就不想听了?有狠心的儿女,没狠心的爹娘。你光想护着你的儿,他害了你,你还不知道!”
李化元虽是一头雾水,但说他“害父母”这个话他还是能听出来了。他强压怒火说:“舅,你说话可不能这样,我是怎么害我父母了?你这样血口喷人?”
“二外甥,咱喝酒的这屋是谁的?这屋上的对子是谁写的?您舅不冤枉你。铁的事实摆在这里。”赵响不慌不忙地分析着。
“舅,我知道你的学问高,文化深。你再高再深也不能胡来,我给我父亲写个对子,怎么还写出了这么大的不是来?”李化元诉说着满腔的冤枉冤屈。
“‘不——是’?这是‘不是’吗?这是心地不济!”赵响见李化元不但没个
软和话,还这么嘴硬,就把大帽子给他扣上了。“今天是大年初三,守着大家伙儿在这里。我寻思提醒你一下,以后注意别用笔尖子戳人。你还睁着眼说瞎话,醉死不认半壶酒钱,这可是你逼着您舅说的。”他指着门方上的那个“钱”字,“这个字,你是不认得,还是不会写?”
“这是个‘钱’,谁不知道?”李化元用眼睛乜了一下,不以为然地说。
“这个‘钱’没有一点儿是什么意思?你讲讲给我听听!你父亲的‘钱没有一点儿’你就好受了?真是奇怪!”赵响话语犀利,眼睛里放出的光灼灼逼人。
大家都睁大了眼睛,看看那个“钱”,的确是没有写上那个现在看来价值千金的“点”儿。哪怕是很小很小,比芝麻还小的一个,只要有,那就好了。李化元练毛笔字的时候,曾受过名人指教。说这汉字书法,只要肌骨好了,结构美了,多一横少一点儿都没有关系,书法无错字!时间长了,他不但不觉得是毛病,还认为这是他书法的个性。
面对赵响的质问,他才真的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说是“书法无错字”吧,你为什么不多写上一个点儿呢?要是他写上了两个点儿,那就是“钱多了一点儿”,多好听啊!现在的问题不是多了而是少了,是“没有一点儿”。是跳了黄河洗不清,浑身是嘴也讲不明了。他的头低下去,再低下去!他问心无愧,他的心里没有赵响分析的那个意思。他觉得这是吹着尘土找裂缝,鸡蛋里挑骨头。此时,他的心里有两股气。一股是冤气,一股是怒气。
他就像吃了黄连的哑巴,他的头抬起来了,眼睛红红的。他指着赵响的鼻子吼道:“你滚出去!”
昏舅碰着野外甥了。赵响正洋洋自得,准备接受顶礼膜拜。李化元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他措手不及。他也指着自己的鼻子愕然地问道:“我,滚出去?”就像李化元一样,希望得到的赞誉竟是意想不到的冷遇。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不想滚,他还想喝几盅。
“混账东西滚出去……”李化元跳起来大声地吼叫着,震得整个房间都摇晃起来。
结语:
希望变失望,错字坏书法。
钱没有一点,有口难说话。
两相不服气,舅昏外甥大。
混账滚出去,冤气怒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