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蒂落在地上，猩红的烟头散发着余温，王勇用斜尖狠狠的碾了碾，发出摩擦的吱吱声。
今天他没有穿警服，上身穿着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皮质夹克，下身穿了黑色休闲裤，脚上是一双大头皮鞋。看上去是要去拜访什么人。
路过街角的便利店，穿过一旁的小巷，豁然进入眼帘的是一栋装饰豪华的别墅。这就是他今天要拜访的地方了。
他加快了脚步，走到门口，按下了门铃。
没有回应，正当他准备再按下一次门铃的时候，门却被打开了。
是一位中年男人开的门，虽然说是中年男人，但是用年龄稍大一点的年轻人来形容他也不为过，一头短发，下巴和嘴唇上的胡子刮得很干净。皮肤偏小麦色，看上去就很健康。一双眸子是深棕色的，像老犀牛的眼睛，不大，但却有神。但眼角的出现的细纹似乎是在宣告他的年龄。总的来说，是一个给人一看就很舒服的人，但也会让人觉得不好接近。
中年男人露出半个身子，门微开着，和门框间还连着一条牢固的铁链。这让王勇无法看到内部的情况。
“怎么了，有事吗？”中年男人率先发问，声音懒洋洋的，像是很久没有休息，透着一丝疲惫。
“附近发生了一场命案，我想到你家离得近，特意过来看看。”王勇说的轻描淡写，似乎毫不在乎。
这位中年男人叫杜俊弘，是在一次车祸案子时认识的。
三年前，王勇已经是大队长了，晚上值班的时候接到一起车祸电话，还年轻热血的王勇放下手边的活就开车奔往案发现场。
现场的一辆宝马A6被壮的变了形，车的整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曲着，像极了一条死去的卷缩着的毛虫，而车的主人正是杜俊弘，副驾驶座上坐着他的妻子。
现场没有其他停留车辆，看来是肇事逃逸。
王勇从车窗里看见满脸是血的杜俊弘试图揭开安全带离开座椅，但努力了多次都没有结果。看到车窗外的王勇时，他嘴巴张了张。王勇没有听清，随后又看到他的眼睛看着副驾驶座的妻子，王勇明白了他的意思：先救我老婆。
杜俊弘的老婆叫庞玲春，是他的大学同学。庞玲春比杜俊弘的情况更加严重，已经昏迷不醒失去了意识，身上没有血迹，反而加大了是内出血的可能性。
王勇艰难的把庞玲春扛出驾驶室，这时救护车也到了，为了防止时间上来不及，王勇直接打电话给局长，让全市给救护车一路开绿灯，这才救回庞玲春一条命。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王勇是他救命恩人。
“那么，请进来坐吧。”杜俊弘往屋里侧看了一眼，似乎是在做着确定。朝王勇点了点头。
“打扰了。”
宽敞的客厅很是气派，但因为人少的缘故显得有些萧条。
“你喜欢吊兰吗？”王勇看着电视机旁的两盆吊兰。绿色的植物在客厅里很是扎眼，地面上有一些泥土，应该是最近才运过来的。
“嗯，最近喜欢这些，年纪大了，自然要养点花花草草来转移注意力不是吗？”杜俊弘声音略微有些沙哑，看上去，在他身上的确有一些暮光之年的颜色。虽然这与他的外貌相矛盾。
“你妻子呢？好些了吗？”王勇的话里透着小心。
“还是以前那样，没有多大改变。”
“那件事，对不起，我应该再快一点的。”
“没有关系，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王勇不知道该回答什么，谈话暂时陷入短暂的沉默。
空气突然有了重量，开始从四面八方挤来，王勇感到自己的身体和精神都在遭受着挤压，他想起了杜俊弘的老婆，那个叫庞玲春的女人。有着一头很好看的黑色头发，放下来足足能到腰吧。是个十足的美人，可惜那天车祸后，因为治疗不及时，她再也不能站起来了。在此之后的无数个夜晚，王勇都在为自己的无能感到自责。
“咳咳……”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是女人的声音。
“到该吃药的时候了。”杜俊弘抱歉的道“失陪一下，不好意思。”
“没有关系，我在这里坐会就可以了。另外，可以抽烟吗？”
“这个，请随意。这里没有外人。”说完就走向卧室方向。
王勇寻了沙发的一角，坐下，从口袋的一侧摸出烟和打火机，点燃。用力嘬了一口，如果仔细听的话，烟丝被点燃后发出一种很细微的“嘶嘶”的声音，像蛇在吐蛇信。
烟雾升腾，慢慢遮住了王勇眼前的一小片空间，白色的，苍白的。像一条柔软的，透着一点鲜红的白色床单。他想到庞玲春躺在救护车上的样子。
烟丝还在燃烧着，“嘶嘶”“嘶嘶”。终于燃烧到他的手指附近。“啪”香烟被丢到了地上，王勇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吃痛。
香烟丢在地上还没有熄灭，依旧有点点红光冒出来。那个晚上，据杜俊弘所说，另一辆撞他的车也是有着是红色的尾灯，车身也是红色的，但是问到车牌号的话，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只是一说那车的速度太快了，没有看清，问肇事司机是怎样的，也得不到答复，于是肇事司机至今也没有被抓捕归案，这事儿也就成了悬案。
王勇也有想过去看那条街道的监控视频，但正好那条街改建，监控被撤销了，唯一的线索也断了。
如今想来，一个能看清车身颜色的人，却看不清车牌号和司机，真的有点说不过去。这也是王勇曾经怀疑杜俊弘的原因。但是这么多年，杜俊弘对自己瘫痪的妻子不但没有变得冷漠，反而更加爱护她，也不去刻意接触别的女人。这让他的最后一点怀疑也烟消云散。
“咳咳”从卧室传来的咳嗽声打断了王勇的思绪，把他重新拉回现实。
他决定打扫一下满是烟灰的地面。因为来过很多次，王勇轻车熟路的就在厨房找到扫帚，可能是因为爱做饭的原因，杜俊弘家的厨房比平常的要更大更全一些。水池里摆放着碗筷，看来刚吃过饭还来不及清洗，菜板上是一把看起来很新的菜刀。同样让王勇感到诧异的是，厨房的窗台上也放着两台吊兰。显得和环境格格不入。
来不及多想，王勇听到卧室传来的一阵脚步声，拿起扫帚返回客厅。
还没走到客厅，便撞到迎面走来的杜俊弘。
“不好意思，烟灰把你客厅弄脏了。”王勇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关系，让你久等了，是我的过错。”杜俊弘说着从王勇手里接过扫帚。
这时，客厅传来一阵钥匙开门的声音。
“咔哒”
门被打开，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一岁，顶多十二岁的小男孩，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皮肤很细腻，眉毛不重，可以说是清秀，但那双眸子却是谁望了也受不了的。如果硬要形容的话，大概是八十岁老人那种的空洞的眼神，但也不确切，空洞的眼神里又像包括万物，寂静，悲伤，喜悦，通通都在里面。王勇想到了参加父亲葬礼的时候自己的眼神，又想到了一个曾经一个老和尚的法号，叫寂灭。他想这个眼神就叫寂灭吧。
男孩也不说话，就这样径直走了过来，穿过王勇和杜俊弘，直奔卧室。
“他还好吗？”王勇问道。“看起来有点不开心。”
“你知道，这孩子一直就这样。”顿了顿，杜俊弘补充道：“是我没教好他。”言语里却听不出任何自责的意味。
“这样的话，时间不早了，我也就先回去了。打扰了。”
“哪里的话。”
“你夫人的身体好像有些不太好。”
“哎，一直都这样。”
“那么，谢谢招待，下次再来拜访。”
“好的”
王勇转身离开，皮鞋踩在大理石铺的路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杜俊弘靠在门上，透过门上的猫眼，直到看到王勇走远，才回到屋里。
刚转身，看到小男孩就站在他的面前。他想说些什么，喉结微动，小男孩却一声不响的走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