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想象过很多次,自己在邵君临面前露出人面狐身的样子,唯独不是现在这一种。
我被一条化蛇用魂体缠喉,几乎被掐到窒息,我很努力地忍着,告诉自己可不能张嘴呼吸,要是万一被邵君临看到我嘴里的尖牙,他恐怕是要惊吓得直接晕厥过去了。
可惜效果也并没有很好,我维持着我自己以为的尽可能温和的模样,但是当我偏过头,视线穿越四周拥挤的人群,正后方,我能看见他的眼睛里自己现在的样子,是通体让人惊悚的灰白,以及无限膨胀硕大的九尾,目眦尽裂得有些扭曲的面部表情。
我清清楚楚看到他望向我的瞳仁里装满了无限的惊恐,面色惨败如死灰。
而那条化蛇就站在人群最中央,蓝白长卦,他的蛇身还定着我的喉咙,所以他也动不了,只能摇着手中的一把折扇,装出一副仙风道骨的姿态,对着周围的人说:“我上山下海找这只狐妖很久了,如今在这里能够抓到她,本道定当替天行道,除九尾,灭元神!”
在四周人群的应和呼喊声中,我看见他朝着我笑了,很诡异的弧度。
我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千年仙狐,食之不蛊,化蛇乃低等浊兽,他不过是想要把我炖了吃了,从此永生不蛊,最好位列仙班。
化蛇言毕,甩手挥扇,纸扇盘旋过我的头顶,正正好三个圈,稳稳飞过在我的第一条尾巴,扇走,尾落。
你能知道自己的尾巴被硬生生连皮带肉削去的痛苦吗,那种疼是你再怎么告诫自己忍住都会按捺不住的撕心裂肺。
我在巨大的痛楚下扬天一声长啸,獠牙尽显。
我听见人群因为受到惊吓而发出的抽气声,我想,我大概是要在这样诡异的背景音乐里死掉了。
我阿哥跟我讲过人死的时候,脑子里是会放走马灯的,这样死前就可以回忆很多生时的人事。而我此时透过朦胧的泪帘,看到了我尚且只是一只幼狐时,阿爹抱着上天去参拜他恳请他为我赐名的场景,那天他着一袭月牙威武帝袍,端正又不是闲适地倚在辉煌的鎏金大殿正中央的榻椅上,眉眼不曾扫我一记,对着我阿爹,面色温和,唇角却牵扯得敷衍:“既然是青丘家的老九,取名九九就是。”而等不及我端详仔细他的样貌,画面一转,他顷刻转变了容颜,不曾削减的只有那双千年如一日的清冷眉眼,以一身青衣长衫,站在雨后浓绿的竹林里,微笑着对我说:“小狐狸,我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他尚在天庭时,我在他面前来来回回蹿了起码一千年,他却连正眼都没有瞧过我一次,而那一回,他居然是真真切切地对我笑了的。
我在凡间徘回的几千年听说了人类的很多故事,说有个皇帝,为了哄自己的妃子一笑,用烽火戏弄他的臣子;也有说有皇帝为了让自己的妃子吃到喜欢的果子,派人快马加鞭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运来,他人几乎以为是什么重要的军报,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我又想,虽然这不是我一直臆想的结局,他见到了我骇人的尖牙,我还掉了一根我最喜欢的尾巴,也或许,或许我还可能要死在这只低等小兽手里,但是也都足够了,他这一世,已经那样温暖地对我微笑过了,我还有什么不能为他失去呢。
我很是满足,我打算睡上一觉,不管等我醒来的时候是不是九根尾巴统统不见,又或者我已经被那条化蛇拆骨入腹,吞噬元神,永世不得翻身,都不打紧了。我现在只想催眠元神,免于痛苦地睡上一个很长很长的觉。
闭眼的瞬间,我最后看到的是他倏然瞪大的双眼,里面酝酿的,是不同于开初的,惊悚万分。
可惜我没有任何力气去探究了。我好像是在一瞬间陷入到永无止境的黑暗中,于是开始匆忙穿梭于来回交织的甬道里,不断摸索着寻觅来时的路,一个不小心,混沌跌入到一大片灼眼的光亮。
我在细细密密的光影里,模糊看到一个人形的剪影,他虽然正面对着我,可惜整张脸都完全沉浸在灼灼白光中,让我看不清细致的眉目。
在我困惑的时候,我听到他说话的声音,清朗的,又有一种好像桃木梳划过刚刚梳洗晾干的狐狸尾巴的温暖疏松的质感。
“小狐狸,我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这样熟悉的话......我这才猛然想起来,正是我第一次遇见邵君临时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