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云山上，树木丰茂，溪水潺潺，静谧无人声，罕见人影。明秋踩着枯叶，一步一低头地寻找草药。她看起来发育不良，十二三岁的身子，却好似七岁孩童，乍一看她背上的背篓比她的人还大。
明秋找的眼睛累了，直起身来放眼远望，想要小小休息一会，不料吓上一跳，看见溪边躺着个人。采药须得眼尖心细，半点马虎不得，明秋揉揉眼睛怕看错了。确实是个人，而且是个伤员。看样子怕是伤得不清，这人边上的溪水都染红了一片。明秋急急向前，低身靠近此人。她伸手探他鼻息，还好，尚有一息，但十分微弱。她将人翻腾了好几个来回，大致摸清了伤口，随手楸几根野草，狠狠绑了伤处止血。她又把半个身体探进药筐里翻找半天，终于揪出来一把锯状齿的叶片，放进口中细细嚼了，一股脑全给塞进人家嘴里，也不管人家能不能吞咽。这人身上还有一处致命伤，是处箭伤。羽箭一尺有余，半尺都狠狠没入后背，伤口发紫，显然是中毒了，当务之急，须是拔箭解毒。
师傅只教过解毒，没教过拔箭，这可怎么办。
明秋心里纠结了几个来回，心说反正也半死不活了，救不回来只能算他命不好，看天意吧。她把小袖子一撸，露出细嫩的胳膊，胳膊上有块赤色的葫芦胎记，打眼的紧。明秋咽了口口水，双手颤巍巍地握紧了靠近伤处的箭身，两眼一闭，狠命一拔。
“扑哧”一声响，那人背上顿时血流如注，他也忍不住苦痛似得闷哼一声，把明秋吓了一个屁股蹲。她赶忙将箭甩了，用嘴去吸那毒血，吸得差不多了，便扯下衣摆将血孔堵住。她下手没轻重，一心只想止血，将那受伤之人痛的个死去活来。他睁开朦胧的眼，只勉强看到一只红色的葫芦，再就是额头上一片冰凉的触感，之后就疼得失去了意识。
师傅最不爱管闲事，要是求师傅帮忙，师傅必然不理会。明秋思量再三，觉得将此人拖到附近的洞穴中，最好不过，一来避风雨，二来避野兽。她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就背起背篓，抓住那人的双脚，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她往常避雨的洞穴拖去。她本就身材弱小，气力不足，加上此人人高马大，膘肥体壮，如同死猪一般沉，这样一折腾就耗费了半天的功夫。等她将伤员安顿好了，外面的天已经快要黑了。她捡了附近的一点柴火，又拿随身带的打火石打了火，把能做的都做了。受伤的男人全身高热，鬓角上全是汗，明秋擦不净，只好拿手做汗巾，待他身上的热微微退去一点了，她终于小舒了一口气。身边是柴火的哔剥声，微弱的火光隐约照亮这个男人的脸庞，此时明秋细看此人眉眼，发现很是耐看，眉宇好似泼墨，睫毛密而长，在脸色落下深色的阴影，嘴唇没了血色，抿成了一条线，想来也知正在忍受巨大的苦楚。看他装扮，大约是个公子哥的人物，一身的锦衣，布料滑不溜丢的。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招人毒杀，仓皇没落在这样一个山间野地？
天已经全黑了，再不回去恐怕又要受罚。明秋想到师傅的藤条，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她望了眼因高热难耐而无意识低吟的男人，想了想，又把小褂留下，给他盖上了。
明秋进含笑门派的大门时，被师兄好一阵调侃。“采个药去这许多时辰，仔细你的小屁股啊。”明秋臊得拿手遮屁股，一路小跑到师傅的门堂里。
君远山正在看书。明秋摸不清师傅的古怪脾气，阴晴不定，好恶难寻。她紧张地绞着衣袖，一步一挪地走到师傅跟前，轻轻跪下。
“师傅。”
他老人家眼皮都没抬一下，翻了个书页。
明秋心知坏了，再不敢发声，端端正正跪着。这会静下来了，她总觉得使不上气力，身子虚的很，她又想许是今日山路走多了，累得慌，因此不放在心上。
快到二更的时候，君远山终于把书看完了。他抬头望了明秋一眼，面色一沉，也不说话，径直捏过她的手腕。一息功夫，他的脸色已变了三变。他出声暴喝道：“你今日做了什么？”明秋此时已满头大汗，看人有了重影，说话声也听不清，师傅的一声怒吼，全化作了雷鸣，在耳内嗡嗡作响。她张了张嘴，“我我我我我”了半天，还是昏过去了。
再醒过来，明秋已经****了全身，泡在药浴桶里了，浓重的药味将她包围，她都怀疑鼻子失去了作用。更奇怪的是，她的脸上包着一层厚厚的纱布，还偶有刺痛，让她心底泛起一层不安。
“有人吗？”她带着浓重的鼻音轻唤。
“不要乱动。”是女药童卓花韵。药童是不算作弟子的，都是别的已亡门派弟子或是无去处的流民。卓花韵的双亲早年闹饥荒都去了，留下她一人啃着树皮竟也活了下来，君远山见她求生意志强烈，便把她收作药童。如今在门派内粗粗已有十载，是明秋十分信任的姐姐。
“花韵姐姐，我这是……怎么了？”
卓花韵欲言又止，一副复杂神情：“你且告诉我，前几日去山里采药时，还做了什么事？”
还救了一个人。明秋不敢说。师傅对花韵姐姐有救命之恩，要是说了她必定要告诉师傅去，到时候翻遍山也要将那“麻烦”扔下山去。况且那人是死是活还未可知，闯了的祸，总要瞒一瞒。
卓花韵见她不言语，心知她的驴脾气又上来了，便不再问。可她的神色却更加凝重。她往药盅里又加了几把药粉，药味更加浓重，简直要呛死人，她却好似一点也闻不见。
“明秋。”她的声音细如蚊蝇，几不可闻。“你中了毒，女人毒。”
明秋犹如被施了定身术，只感到五雷轰顶，不可置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