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到底是什么?原来我们什么都战胜不了,之前是命运,之后是回忆。——《我脑海中的橡皮擦》
相框里面是一对笑得很幸福的母女。母亲并不漂亮,但是眉清目秀,女孩扎着羊角辫,笑得见牙不见眼。特别的是,母女两人在相片中的位置并不处于中心,而是稍稍偏左,在右边留下了许多留白。
相框是最普通的塑料相框,可能由于时间太长,也可能由于经常抚摸,相框上漆有些斑驳。午后的阳光从老旧的窗户里渗透进来,照在桌几的相框上,有一层浅浅的反光。
房子是老房子,墙面有些渗水泛黄的痕迹,沙发的转角处已经破损,露出里面的絮料。家具是老式的,但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窗台上摆放着几盆花,长得是生机盎然。
女人从卧室走出来,看着站在窗前瘦高的男人有些晃神。
“坐吧,我给你倒点水。”
男人闻言转过身来,竟是十分的俊美。有些年轻,小麦色的皮肤棱角分明,一双黝黑的眼睛深不见底。男人看见女人,低声问,“彤彤睡着了?”声音是质感的低沉。
“嗯。”提到女儿,女人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医生说找到匹配的**了,可是这些年为了她的病,家里的积蓄都花光了,我不知道去哪里找这么一大笔钱……”女人坐在沙发上捂住脸开始抽泣起来。
男人在一旁小几上抽出几张纸巾递给她,“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女人倏地抬起头,“不!你已经帮我们很多了。”
男人又瞥了眼那张照片,声音柔和了几分,“嫂子,先把彤彤的病治好,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唐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这是我欠周哥的。”
唐宴离开了。走在老楼的楼梯上,楼道有些狭窄,楼道口太堆满了不知道谁家的杂货,低矮的电线在天花板上缠绕着,以至于唐宴不得不微微弯下腰。他在裤袋里摸出烟,点了一支,深深吸了一口,才觉得自己能够缓过气来。
电话突然响了,是龚翔。
龚翔曾经是他的战友,退伍以后开了一家安保公司,规模不大,但也做得有声有色。他离开以后,也是龚翔收留了他。这几年开公司,龚翔圆滑了不少,身上带着生意人的精明。这些,唐宴都不习惯。好在龚翔念着曾经的情谊,从来不会强迫他。这一次,彤彤的手术费看来只有找龚翔了借了。
“又去看彤彤了?”龚翔笑眯眯地倒了杯茶递过来。
看到龚翔这个样子唐宴就知道出了什么事,他不动声色地回答,“彤彤找到**了。”
“这是好事啊,应该庆祝庆祝啊。”
“手术费需要15万。”唐宴看着龚翔慢慢长大的嘴。
龚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老周他并不认识。他退伍的时候,唐宴他们队还没有接到这个任务。他只知道,那一次的缉毒任务改变了很多人。听说老周死了,留下了年迈的父母、妻子。还有肾衰竭的女儿,而唐宴,也变得阴沉起来。
他从来没有问过当时发生的点滴,听部队的战友说,唐宴患了PTSD。他们从来不提过去的生活,唐宴就像一潭死水,如果不是还要照顾老周的家人,龚翔甚至觉得他会失去生存的动力。
“手术费我可以借你,只是后期的医药治疗费怎么办?”龚翔小心翼翼地睨了唐宴一眼,支支吾吾地说,“我今天接了一个生意,人家指明要你去做贴身保镖,开的价格很客观。我这不是趁火打劫,只是如果你接了,彤彤以后的费用不就有了着落嘛。”
唐宴坐在他面前,安静地抽着烟。夹着烟的手指修长优美,虽然常年抽烟,却没有将他的手指熏黄。他穿着他一贯的黑色风衣,颈脖上挂着一条银链子,龚翔知道那上面挂的是他未婚妻的戒指。烟雾袅袅,看不清他的表情。好一会儿在听到他说,“好。”
这下龚翔诧异了,“你这是同意了?”
“怎么?我不食人间烟火?”
“没有没有,你答应就好。”龚翔开心地跳起来,急急忙忙要去打电话回复赵禾丰,临走时说,“对了,你要保护的就是你上次在告诉路上救得女人,她可是北川市第一名媛啊。”
第一名媛?唐宴没什么兴趣。彤彤的手术费解决了,他轻轻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以来,只要闭上眼,他就可以看到当时的画面。
上一秒老周还乐呵呵跟他说,“等任务结束,我带你回去吃饭,你嫂子做得饭可好吃了。你周哥这辈子,就是被她这手厨艺绑住了。”
可是下一秒,老周就躺在血泊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嘴巴微微动了动,就再也没气了。
在那一片土地上死去的人那么多,可到头来,他们连一块带有名字的墓碑都没有。甚至连一张全家福的合照也没有。
老周的女儿彤彤,先天性肾衰竭,每周需要透析好几次,他死后的抚恤金还了债也所剩无几。前年,老周的父亲癌症晚期,到现在,整个家庭都已经穷困潦倒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冲动,老周也不会死。
“唐宴,等你这次任务结束我们就结婚吧。”姚萱笑意妍妍地看着他,一头如瀑般的长发被束在身后,完全没有身为女孩子的娇羞。是的,她一向都是这么直来直往,大胆独立。他在部队训练,她就四处拍照采风;他去救援,她就去当义工;他去YN执行任务,她就去YN支教。她从来不在原地等他,一直都在和他并肩前行。
“唐宴,我不是花圃里的花朵,我是生机勃勃的野草。虽然我们两个的领域不一样,可是我们都在为着自己的信念而努力。”
他说,会给她一个难忘的婚礼。姚萱笑着搂住他,“我不在乎什么样的婚礼,只要有你。”
他曾经想,他是多么幸运才会遇见这样的姚萱。即使是最后……
她眼眶噙着泪,嘴角却依然笑着,“唐宴,永别了,下辈子我还要嫁给你!”子弹射进她的额头,所有的笑容都定格在那一瞬间。
他的耳边嗡嗡作响,他听不见战友的呼唤,听不见对方的叫嚣,全世界只回响着那一阵枪声。唐宴觉得他的心也被射穿了一个窟窿,血汩汩地流出,疼得他无法呼吸。
唐宴从梦中惊醒。
那件事以后,他每晚都会做梦。
梦里一直重复着姚萱死去的情景。
那是回忆像是在他的身体里生根发芽,不注意就会溜出来,然后在他的心里疯长,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都疼痛不堪。
唐宴从床头的瓶子里倒出一片药丢进嘴里。睡意已经没有。他摸出一支烟。
火星明明灭灭。他坐在窗台上,看着窗外静谧的夜空。
城市霓虹闪烁,灯火交错。让他觉得那样不真实。
在人们不知道的地方,有很多被遗忘的人,用着他们的生命去维护了这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生活。
他突然很想念很流浃背的感觉,想念那片野草丛生的土地,想念神经紧绷却充实的生活。姚萱离开以后,生活顿时变得乏味不堪。
屡屡青烟在空中缓缓盘绕升腾,最终在夜色中消逝不见。
江对岸山水豪庭的别墅区里。
宋轻汶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袍坐在躺椅上,手里还端着一小杯红酒。
从懂事起,每一个晚上她都无法安然入睡。以前,她因为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而惴惴不安,后来,她因为孤身一人而胆战心惊,现在,她已经无法再好好入睡了。
记得刚到宋家的那个晚上,她看着宋暖依偎在郑婷华的身边,而那个不可一世的女人用温柔的目光看着,一边轻拍着,一边唱着催眠曲。这是她从未感受过的母爱。
母亲长什么样,她已经记不得了。宋家人将她接回来时,那个女人曾很深很深地看着她,“轻汶,你现在有多恨我,以后就会有多感激我。”
是的,不论怎样,她都是感激她的。
即使她没有一个温暖的家庭,没有别人的呵护,即使她生活在各种侮辱当中,但是她衣食无忧,不用为了一饭一蔬而疲惫奔波。那种有情饮水饱,无情金屋寒的论调她向来嗤之以鼻。说出这种话的人从来没有真正的贫穷过。那个女人为了抚养她,每一天要打很多份零工,要在凌冽的寒冬冻得双手通红,要天不亮起床,天黑才能回家。可是女人如此的辛苦,她依然穿着最旧的衣服,用着最节省的文具,拖着催到最后的学费,体会着最鄙视的目光,过着最自卑的生活。所以,当她见识到了宋家的富贵,从未曾恨过。金钱的好处,只有当你拥有了才会明白。
她回到了宋家,成为宋家名义上的大小姐,那个女人得了很大一笔钱离开了。你看,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各取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