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都是积水,满地都是落叶,有一两声鸟鸣的声音,很珍贵似的,也不让人听真切了。寒稀今天穿了一件淡黄色的衫子,配一条同色的湖丝裙子,细细的腰间系了一串极细小的枞瑢小玉。因为细小,玉的声音很细微的,也许只有她自己才听得到,而且,还得要她转动了身子才行。可是寒稀喜欢这串小玉,她觉得这串小玉就是心底一个漂亮的心情。只有在她感到心情愉快的时候,她才会悄然系上这串玉。
寒稀来到了清秋阁,远远的,她就听到了程先生朗朗的读书声。寒稀走上前去,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道:“先生早。”程先生放下手中的书,很惊讶的看了一下寒稀,赞许道:“好,小姐如此勤勉,老夫深感欣慰。不过此刻时候太早,公子还没有过来,老夫也还有一卷功课要读,不如小姐先自便吧。”寒稀道声“是。”从先生的房里退了出来。
没有看见郑诗络,也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寒稀忍不住有些得意的想:“原来这家伙这么懒的,待会可要好好的奚落他一番了。”她看见一个小厮在院子里无所事事又满脸惶惑的走来走去,记得他叫叶聪,便小声的叫他过来,问道:“叶聪,你看见郑公子了吗?他是不是还没有起床呀?”叶聪答道:“回四小姐,郑公子一早起来挑水去了。”
“挑水?”寒稀惊讶极了,问道:“他挑水做什么呀?”叶聪苦着脸道:“郑公子说了,清秋阁的一切杂事都不用小的动手,他自行打理就可以了。可是小的是老爷安排到清秋阁的,若是什么也不做,老爷知道了,一定会重罚小的。四小姐,劳烦你跟先生说一声,清秋阁的杂事,还是让小的来做吧。不然,可就害苦小的了。”寒稀点了点头,道:“好的,我给你说说。”
等先生读完了文章,寒稀敲门进去,道:“先生,学生有个疑问,想请教一下。”程先生合上书,和颜悦色的道:“小姐请讲。”寒稀斟酌了一下,道:“先生,不知清秋阁的家仆是否有所怠慢的,如有,请先生告知学生,学生一定禀告家父,严加处置。”程先生惊讶道:“小姐何出此言?老夫以为,家人招呼甚为周到啊。”寒稀道:“那,先生何以叫郑……先生去打水呢,这是下人做的事情呀。”她在郑诗络面前叫他郑哥哥,小时候就是这么叫的,现在这么叫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在先生面前,她不知为什么却换了一个称呼。
程先生恍然一笑,道:“原来你说的是这个事啊。小姐多虑了。老夫一向以为,不事耕樵,不知民间疾苦,不知民间疾苦,何以胸怀天下?老夫和络儿游学多年,有时幸而能为西宾,谋一口饭吃,有时流落无依,不免要另谋生路。络儿年轻力壮,自然要做些粗重的活儿,他不但要打柴挑水,有的时候,还要上山烧炭,下田插秧,便是老夫,也免不了挑粪种菜之作,多年来,已经习以为常了。这也是一种修行,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之外的另一种修行。小姐若是男儿,身为老夫的弟子,打柴挑水这些事情,也要算上你一份。”
寒稀听了,不由对程先生更加敬仰,对郑诗络也多了一分钦佩。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学生虽然是女子,也能做许多事的。既然天色还早,学生就去帮帮郑先生吧。”程先生道:“也好,络儿去溪头挑水,也有好一阵了,你去看看也好。找到了他,你们快些回来,也到时间读书了。”寒稀道了“是,”退出来,迈开碎步走出西苑的院子,双足一点,就跃上了一棵大树的枝头。
昨天得了教训,寒稀是不敢在树枝上高来高往了,她往蓝溪的上游看了看,不见郑诗络的影子,跳下树来。就顺着溪流走上去。蓝溪的上游在后山,寒稀突然想,郑哥哥该不会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吧?
寒稀沿着蓝溪往上走,出了一片林子,就听到了郑诗络的歌声。她轻轻跃上一块大石,看见郑诗络挑着水,正踏歌而来。悉心辨认了一下,听出来他唱的是屈原的《天问》,用的却是燕赵悲歌的调子,听来格外的慷慨激昂。
只听郑诗络唱道:“……明明闇闇,惟时何为?阴阳三合,何本何化?圜则九重,孰营度之?惟兹何功,孰初作之?斡为焉系?天极焉加?八柱何当?东南何亏?九天之际,安放安属?隅隈多有,谁知其数?……”
寒稀迎了上去,笑盈盈的看着他。郑诗络便停下了歌声,笑道:“妹妹,早啊。”寒稀顿时高兴极了,欢呼道:“郑哥哥,你又叫我妹妹了!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郑诗络哈哈一笑,道:“何出此言?”寒稀道:“你不觉得昨天你对我太客气了吗?客气就是见外了嘛。我心想,你大概是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那时候我们一块读书,一块玩耍。我的哥哥姐姐都不喜欢读书,每天一下学就跑了,只有你陪我啊。那时候你和哥哥姐姐一样,都是叫我妹妹的。我虽然还小,可是这些我都记住了。”
郑诗络挑水走路脚步不停,寒稀就跟在他身边小鸟儿一般的说着话。她看到郑诗络的脚步稳健,水桶里的水滴水不洒,就知道郑诗络也学过武功的,有点好奇的问道:“咦。郑哥哥,你也学过武功的?”
郑诗络道:“当然了,我和先生四处游学,先生说,学些武功,可以强身健体,遇到一些小贼,还可以自保。总不能做一个百无一用的穷酸书生。李白就曾仗剑行千里,其实在唐代,书生们大多都是文武双全的,不过到了宋以后,赵家的皇帝有心叫书生们只能清谈,不能造反,书生就渐渐的呆了傻了也无用了。”
寒稀笑道:“先生真是与众不同,郑哥哥你的见解也十分有趣呢。那你学过些什么武功呀。”
郑诗络道:“那就多了,不过杂而不精,比起你们武林世家的人来,可就不值一提了。”
寒稀道:“那不能这么说,要不,我们来切磋一些吧。”郑诗络毕竟也还是个少年,见寒稀一个小女孩也向他挑战,即使知道多半不敌,却也忍不住有些心痒,便道:“好,不过要等读完书下了学才行。”寒稀虽然不喜欢武功,但是她自问文才多半比不过郑诗络的,只能在武功上胜过他,给自己增加一些小小的颜面。她心里想,她只能赢一招半招的,这样郑哥哥输了也不会不好意思了。
程先生学识渊博,教授学生的绝不止孔孟的一家之言。寒稀的弟弟浩男还小,倒认真教了他一些儒家的礼义道德。寒稀和郑诗络年龄相差不大,先生大约近来正在给郑诗络讲先秦两汉的诗赋,寒稀也跟着听讲。寒稀原来喜欢读诗是自己读的,偏爱的只唐一代,先秦两汉知之有限,先生讲课之时,听得颇为吃力。在先生和郑诗络论辩之时,她更是只有旁听的份了。好在休息的时候,郑诗络又给她做了些讲解,一天下来,寒稀真觉得受益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