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吗?是不是觉得见鬼了?”女人笑了一下,她的气色依然很不好,而且说起话来比刚才还要费力,她的头上和身上,还带着一些泥土。看上去,她似乎是自己从墓穴里爬出来的,这样极端恐怖的事情,在她身上,似乎并没有那种阴森鬼魅的气息,或许只是因为是她,才没有那种死魂一般的气息的。她的韶华已逝,可是神韵依稀。这样的人,你怎么看,都不会与恐怖二字相连。
郑诗络默然了一下,道:“其实也不奇怪。”是的,其实也不奇怪,他自己不也曾经死过又活转来吗?不过这个女人比他厉害多了,十年前郑诗络能够以假死躲过一劫,全靠寒稀给他服下灵药并以家传点穴手法封锁了他的穴道,才使他进入了假死状态。这个女人在见到他以前已经病了几天,不可能未卜先知知道有人要来而先服下类似的丹药,只能是靠自身的内功封闭了自己的脉搏呼吸,这样的武功江湖上并非没有,却也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明明已经将她埋葬了,而且他做事还是比较认真的,所以也并不是草草掩埋,这里别无他人,只能是这个女人自己从墓穴里爬出来,比起假死来,这就更令人惊奇了。
女人看透了郑诗络的心思,颇有几分得意的道:“看你的样子,似乎不大相信是我自己从墓穴里爬出来的吧?嘿嘿,这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只需要有足够的内功修为就行。”听她的语气,似乎这样的功夫,也很一般得很。跟着她便换了一种很诚恳的语气,道:“我的时间不多了,有件事,我想请你帮我。在石郎走了以后我曾经以为这世间在没有什么人可以相信,不过我想你是个例外。为了证明这一点,我不得不用掉了最后的一点功力假死了一回,如果你有什么别的目的,你不会那么好心将我埋葬,劝我放下恩怨,而且,对这里的一切纹丝不动。”
郑诗络摇了摇头,他很难想象一个人的心机,怎么能算计到这一步来的,他不喜欢这样的人。一点也不喜欢。人们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个女人是人之将死,还在用尽心机。即便她对他没有什么恶意,他还是觉得这样心机未免也太过了,所以他有些恶作剧的道:“你错了,我也不过是在演戏而已。”
女人道:“如果你能演戏演到这一步,那我又有什么不服气的?公子,我的年纪,做你的母亲绰绰有余,就算你不屑于与我这样心机慎重的人打交道,就当作是安抚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吧。倘若我心愿不了,即便是死了,也难以安心得转世投胎。你劝我放下一切是非恩怨,说真的,我也很想,可是,至少,至少要等我完成了这个心愿才行。我老了,又得了重病,自己是办不到了,只能请你帮这个忙。我一生很少相信什么人,你是第二个。”
郑诗络笑了笑,微带讥讽的道:“这么说,我还很荣幸?”
女人并不在意他的微微不满,她笑了一下,说真的,她看上去虽然年纪大了,气色也坏到了极致,但就这么淡淡的一笑,却也隐隐带着几分绝世倾城的余韵,如果再年轻哪怕十岁二十岁,她也依然是个能令星光失色的绝代佳人。女人看着郑诗络,问道:“公子贵姓?”
郑诗络道:“郑。”
女人点了点头,从怀中拿出一本半个手掌大小,薄薄的小册子,递向郑诗络,道:“原来是郑公子,这是三垣天极阵的图谱,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也许是机缘巧合,不过要出去,你需要这个图谱。”
“三垣天极阵?”郑诗络曾经听莫先生提到过这个上古奇阵,它暗合三垣二十八宿的星位,曾经被江湖上的人称为天下第一奇阵。许多年前,正派会攻六道门时,曾陷于三垣天极阵中,还没有摸到六道门的门槛,就损失了将近三分之一的人手。这件事,他曾经在挽霞山庄灭门之前听到寒稀的父亲提到过,只是当时叶天翔并没有说那是什么阵形,或许是他不知道,郑诗络后来听莫先生谈到过当年的石牛山一役,也只是提到当时六道门布置的是三垣天极阵中的天市阵。三垣天极阵含紫微、太微、天市三垣和二十八宿共三十一阵,六道门布下的,仅仅是天市一阵而已。
女人又点了点头,道:“对,三垣天极阵,不过不是全本,只有太微、天市和东方七宿的角、亢、尾,北方七宿的斗、女,西方七宿的毕,南方七宿的井、鬼、翼,共十一阵。我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全本,能够收集并参透这十一阵,已经耗尽了我毕生的精力。我知道有一个人那里还有十阵,如果你帮我了却我的心愿,我会告诉你怎么去找那个人。”
郑诗络摇了摇头道:“我要这个东西来没用,你只要告诉我怎么从这里出去就行了。”
“没用?你说没用?”女人提高了声音,又惊奇,又似乎有些生气的道:“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七阵图谱,你竟然说没用?你知不知道哪怕只要学会了其中的一中阵形,就足以让你布下一个天罗地网,你要陷入阵中的人生,他便得生,你要他死,他却也只有一死。你知不知道这图谱曾经有多少人争夺,有多少人死去?”
郑诗络道:“我不需要布下什么天罗地网,更没有兴趣掌控别人的生死。”
女人看着他半晌,突然哈哈笑道:“你看起来也是学了武功的人,说话怎么像个书呆子?哼,你自以为清高脱俗,不屑于理会这些东西么?你要看不起它,自己怎么不能走出这片林子?”
郑诗络道:“我没有看不起它,可我对它确然没有什么兴趣。你既然觉得我还算是好心人,告诉我怎么走出去就行了。”
女人呆了一下,道:“呆子,你怎么这般像他?听我说,这东西绝不是什么累赘,你看它只是这么薄薄的一小本,你带着又不会给你添麻烦。”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流过一丝狡颉的笑,接着又道:“打个比方,比如你遇到有一伙山贼要血洗一个村庄,村民们没有什么办法抵御,你一个人就算武功再强,也救不了那么多人吧?可你要实学会了这里边的阵式就不一样了,我不敢说你随便弄一个阵,就能抵挡千军万马,可要救那些村民,靠这里面的阵式足够了。你是男儿大丈夫,要学会心怀天下苍生,你就是嫌它是旁门左道,看不起它,可只要你心怀正气,就可以用好它,又何必那么迂腐?”
郑诗络其实倒也不是迂腐之人,他学的武功里面,本也有不少是旁门左道的功夫,至少也是名门正派瞧不上的。他只是觉得这图谱这般珍贵,不想凭一点举手之劳领这么大的情罢了。
女人见他不语,又道:“我行将就木,把这东西带入土里可惜了。郑公子,我知你是个至诚君子,不贪图这些小利。我前边说了,我有个心愿想托你帮我完成,不管你愿不愿意帮我,这图谱我都会送给你,你实在不喜欢,就算帮我保管,要是遇上合适的人,帮我传给他就是了。”说着,将图谱放在了脚边的地上不再理会,这东西对江湖上的人来说可是无价之宝,可在她眼神流露出来的随意,却也没把这东西放在心上。她说了很多话,脸色很是红润,喘气似乎也十分顺畅了,不过郑诗络多少懂一些医术,他看得出来,这真的就只是回光返照而已,这女人的病看来不是一天两天,她的命数到了,那是谁也解救不了的。
女人见郑诗络不再跟她推托,满意的笑了一下,接着道:“郑公子,你是个悟性极高之人,我知道很多东西你只要看到一星半点,就能悟出个大概来。我给你一点线索,让你猜猜我的身份,好不好?”这似乎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她提出这个主意的时候,嘴角不禁露出一种类似于顽皮的笑容。尽管她韶华已老,可这种笑容却丝毫不显得突兀。假如时光可以倒流,她这样一个浑然天成的小动作,又该如何动人呢?
郑诗络道:“我或许已经能猜到你是什么人了。”
女人惊讶的张开了嘴巴,难以置信的道:“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