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诗络问道:“苏姑娘,你是不是觉得很恐惧?甚至恐惧得不敢战斗了?”
苏浣纱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说心里话,她就是这样想的,如果鬼手横断这时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话,她不知道还有没有勇气拼死一搏,甚至不知道有没有勇气逃走。
郑诗络道:“我没有这种恐惧。我曾经死过,对于一个从黄泉路上走回来的人来说,鬼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鬼手横断?其实他也只不过是人而已,他的武功的确很高,但是既然是人,他就一定有弱点的。”
苏浣纱看着他,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听了郑诗络的话,她的恐惧就消失了。想一想,郑诗络说的话其实很有道理,鬼教的人武功再高,他们也是人,没有什么人是不能打败的。江湖上的人谈“鬼”色变,很多时候也许就是自己吓自己了。
“鬼手横断?妖刀韦疑?魔剑风漏?还有阴医梅错,怪面娄空,冥灯无形,这些人,也都有他们的弱点。从来不敢正面和人交锋,这样的人,就算武功再高,也是见不得光的。苏姑娘,你说,我们为什么要怕这些见不得光的人?”
苏浣纱看着郑诗络,看着他平静的说着这些人的名字,但是在这种平静之中,她又分明看到了一种力量,那种力量带给她的只有两个字——信心。看着郑诗络,她无由的就充满了信心。无论前面是鬼教也好,是魔教也好,是什么都好,只要有郑诗络在,她就不用去害怕。为什么会这样,她说不清楚,说不清楚。
“我不是天师,我不会捉鬼。但是,我会亲手杀死那些装神弄鬼的恶人!”郑诗络的话还是说得有些轻描淡写,但是有那么一瞬间,苏浣纱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抹仇恨的火焰。那火焰一闪而过,郑诗络甚至笑了一笑,那个笑容就像一汪眼泪聚成的湖,笑得让人无比的心碎。
苏浣纱赶紧低下了头,她不敢再看他,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同时又充满了痛。这种痛,和她看到自己同门惨死的那种心痛是完全不同的。在那一瞬间,她突然发现,郑诗络虽然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她不知道在郑诗络的身后有一个怎样动人的故事,可是,所有那一切,都在她永远也无法触及的地方。只是那么一瞬间,她的思绪就从千年的荒芜中回到了惨痛的脚下。
她咬紧了嘴唇,该怎么处理同门的尸体呢?按照她们的门规,门人死去之后要回到天上去,最好的途径就是让秃鹫来把她们的尸身啄食掉。在此之前,要洗净她们的身体,除去所有属于凡间的衣物佩饰,就像来时一样干净清爽的回去。可是现在这里只有她和郑诗络,这件事完全不能让郑诗络出手相助的,而她一个人又做不了。
苏浣纱跪在地上,给一排同门的尸体拜了三拜道:“众位姐妹,事态紧急,就请恕小妹不能以师门之礼为你们送行了。好在此处位于悬崖之巅,众位姐妹的尸身也不会被地上的走兽所坏,等我查出事情真相,为众姐妹报了仇,再来补行大家的升天之礼。”说完,又磕了三个头,和郑诗络转身离去。
天就快亮了。
这个时候,郑诗络已经有两天两夜没有休息了,可是,他并没有特别累的感觉。鬼教的重新出现,使郑诗络的心中燃起了一团仇恨的火焰。跨过了生死轮回又怎样?经历了十年修行又怎样?原本淡泊的郑诗络如今更是淡泊如水,但是,淡泊不等于麻木不仁,更何况,他的十年修行,原本就是由出世而入世的。在他的头脑中,一个计划正在渐渐的露出了轮廓,虽然还不是那么清晰,但是,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天亮的时候,郑诗络和苏浣纱来到了一个村庄的村口。
一个很小的村庄,一眼就能望到头了。这么小的村子当然不会有酒家,更不用说客栈了。郑诗络和苏浣沙只希望能找到一户还算殷实的人家,能够借个地方让他们休息一下,再弄点吃的。村子很静,静得有些离奇。因为现在农忙已过,不应该一大早人们全下地去了,也没有理由人们都还在沉睡之中。这种静,充满了一种死气,完全感觉不到生命的气息。
郑诗络在村口站了一下,肃容道:“这个村子死了。”
苏浣沙看了他一眼,这个“死”字让她感到一种深深的窒息感,她又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虽然放亮了,天色却阴郁得很,一股无形的力量重重的压在她的身上,让她感觉呼吸困难,寸步难行。
郑诗络走到一户人家门前,轻轻地将门一推,简陋的屋子里锅碗瓢盆一切如故,正房的方桌上甚至还摆放着几只碟子,唯独没有人。桌子上已经落满了灰尘,那几只碟子里只剩下一些干涸了的黑色东西,看得出,这屋子已经很久没有人了。只是当初屋子的主人走得非常的匆忙,走之前似乎还准备开饭的。
走遍了一个村庄,莫不如此。一整个村子的人,似乎都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劫难面前走掉了。
苏浣沙一片茫然。她觉得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是幻象,或许她内心里就是希望一切都是幻象,包括她看到的那些同门的尸体。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太突然了,就很不真实。
“这个村子的人都会武功。”许久之后,郑诗络突然说道:“你有没有发现,每一家都有练武的器具,房子后边还有木人。这一带的人都很尚武吗?”
苏浣沙的口音是汉中一带的,汉中离这里还很远,她想了一想,道:“自古以来,秦地民风多剽悍,遇到灾荒年岁,许多农人上山落草,村民尚武,也不足为奇。”
郑诗络摇了摇头,道:“不对,这里的人不是一般尚武的村民。他们更喜欢用剑,剑对于绿林好汉来说,少了很多杀气和威力。而且对于一般的村民来说,剑的成本很高。”
“剑?”苏浣沙不知道郑诗络是怎么看出来的,村子不大,但是他们看下来,没有一户人家留下了这种武器。
郑诗络道:“房屋后面的木人上面有很多刺孔,是剑留下的痕迹。”
苏浣沙脑中一片茫然和空白,她想不出就算这个村子的人喜欢练剑又怎样。
郑诗络接着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村子的人应该是一伙隐姓埋名的江湖中人,甚至有可能就是一个门派的人。屋子里虽然落满了灰尘,可是家具桌椅都没有朽坏的痕迹,而这里的湿气也挺重的,这说明,他们走了最多几个月,至多不超过一年。他们走得很匆忙,但是不忘记带走一切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说明在他们的经历里,这样的遭遇并不是头一回。我想,他们在躲避什么。”他看见苏浣沙还是有些木然,便道:“我有一种直觉,这个村子的秘密,和你的同门遇害的事,很可能有一些关联。你们接触过的江湖中人很多,能不能想出一点蛛丝马迹来?”
苏浣沙想了又想,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我们替人送信,不问缘由,也不会打听别人的身份,这是我们的规矩。也正是靠着这样的规矩,江湖人的人信得过我们,才有我们的一口饭吃。”
郑诗络道:“可是现在有人破坏了规矩。”其实他想说,象她们这样替人送急信密函,有意无意的,总会遇见一些她们不愿意遇见的事情,被人灭口,恐怕终究是免不了要发生的。只是象现在这样,一灭口就在眨眼之间剿灭了她们整个门派,显然她们撞见的是一个不同寻常的秘密。就像这个村子的人,隐姓埋名的生活与乡间,显然也是为了守护某个秘密,突然离开,也是为了它。江湖中总是有那么多秘密吗?郑诗络记得他和莫先生周游天下的时候曾经问过这个问题,莫先生说,只有要人,就会有不能说的秘密,这就是江湖。
村子外边有几座坟茔,墓碑上的名字都被人用利器砍得一片模糊。但是大概他们走得太匆忙了,墓碑上的字迹又凿得很深,郑诗络在墓碑上找到了一个残缺的“风”字。几块墓碑上的这个字受到的损毁最大,但是从不同的角度留下的笔画,确实是能拼出这个“风”字来。既然有了坟茔,那她们在这里住的日子就不算少。
“你有没有听说过清风堡?”郑诗络看着苏浣沙。
苏浣沙点点头,道:“武林六大世家里面,第四个被鬼教灭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