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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

梅姿所要的药全都齐了,这姑娘把自己关进了她那间草屋里面,外面的人只听到她在里面不时的传出捣鼓药物的声音,却看不到她具体在做些什么。

对于需要解救的当事人李桐来说,不知道为什么,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兴奋。虽然这意味着她从鬼门关那里游荡了一圈之后,又可以回到鲜活而生动的人间了。有时候人的感觉很奇怪,她真的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大难不死了,反而却有些忧伤。

郑诗络在连日赶路之后非常疲倦,就在他住过的那间草屋里倒头大睡了。李桐好几次走到门口,想进去看看他,徘徊良久之后,却终于还是没有进去。她看见酒狂自来熟的在大树下找到了一张躺椅,舒舒服服的躺在那里一边小饮,一边眯着眼睛看那穿过树叶斑斑点点的阳光,就觉得这个人也很有意思。这个人看上去似乎没什么烦恼……等等,李桐记得,她自己似乎一向也没什么烦恼的。可现在,她是为什么烦恼呢?

酒狂脸上挂着一种神秘的微笑,既像是自娱,又像是有意的,用他很悠扬的唱腔拖长了声音唱道:“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恰是一江春水向东流……”

剪不断,理还乱?李桐呼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树叶间的阳光托起的无数浮尘,心想,也许,所有的一切都是早有注定的吧。她走向酒狂,问道:“先生,你说,离别一定是愁吗?”

酒狂嘿嘿直笑,却不去回答她。

李桐就撇嘴一笑,道:“先生故作高深,其实是答不上来。我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不过,相聚也可能咫尺相隔,相别同样可能天涯比邻。我觉得我还是不要烦恼的好。”她说着,似乎是了给自己一个满意的交待,听见梅姿在叫她,就高高兴兴的跑到梅姿的草屋里去了。在这里住了几天,不能说就和梅姿成了很要好的朋友,但是彼此间的熟悉和默契,却也像相识了很久似的。

芒芽则是只要有空,就会爬到树梢上去唱山歌,她的山歌一曲接着一曲,嘹亮的萦绕在山谷的上空。她似乎唱起来就不知道累,她说她的山歌五天五夜唱不完,看起来,这可不是吹牛的。只是她唱歌用的是苗语,除了她自己。这里的人没有谁听得懂。

郑诗络一觉醒来的时候,外面的阳光带着一种迷人的金黄流淌进来,他分不清楚这是黄昏还是黎明,只是觉得很美。美得让他的心尖突然产生了一种异样的疼痛。他走出草屋,没有看见李桐,没有看见梅姿,也没有看见酒狂。他们似乎突然都消失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太阳挂在山坡上,把他自己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有点似真似幻,就好像他一觉睡过了很多个轮回,醒来的时候已经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了。只有高高的树梢上那依然悠扬嘹亮的山歌,在唤醒他今生今世的记忆。他就一笑,像一缕飘摇的幽魂一般爬上了树。

风吹来,满树的树叶哗哗的响,整个世界都是风吹树叶的哗哗的响声了。放眼看向远处,山谷中无数的野花落叶都被风吹了起来,满世界的飘舞着。

“郑诗络。”

郑诗络爬到树梢,耳边就传来芒芽那软糯清香的边地方言。

“你是来听我唱山歌的吗?”

郑诗络看见芒芽站在最高最高的一段树梢上,风吹着她飘飘的白衣,她脚下的树枝不停的晃动着,似乎风随时都要把她吹走了一样。沐浴在阳光中的芒芽,很美。

郑诗络愣了一下,这一刻,他分不清远天的霞光是日落还是日出,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地,也分不清这世界究竟是梦镜还是现实。他只是觉得,那一刻,芒芽真的很美,美得有些让人透不过气来。

芒芽回过头来,笑道:“你知道那一次在苗疆采药的时候,我唱的是什么吗?”

郑诗络又摇了摇头,他回想起芒芽歌唱的那调子,热情、奔放、野性,可是也有些缠绵。他不懂苗语,但是他能感觉出那意味。

芒芽嫣然一笑,轻轻的摇动着曼妙的身体,又轻轻的唱了起来,而这一次,她是用汉话唱的——“我们都是初开的花/初开的花张开初开的口/初会的情人不知怎样说那开头的话”

“春天的鲜花刚散发芬芳/那多情的蝴蝶就飞来/蝴蝶采花是第一次/我们相会还是第一回”

“人正年轻花正开/初开的鲜花散发清香/想要同阿哥结交情/阿妹实在难开口鲜花的香味交情心/枫叶的香味结情意/美味相交胜蜂蜜/哥妹相逢结情深”

“情妹有意把哥陪/好叫我们成双快成对/情哥有意把妹爱/好叫我们相配成夫妻/孔雀喜爱山中林/情妹愿同情哥把婚配/凤凰喜爱桫椤树/情哥可愿同情妹配成家?情妹转眼看着马布山/高山外的高山紧相连/情梅生得真漂亮/官家的小姐比不上/情妹的话比拜米酒还醉人/情妹的情谊比海水还深……”

当芒芽唱起歌来的时候,郑诗络看到的又是那个穿着五彩斑斓的盛装,野性未除却天真自然,热辣奔放而又眼藏羞涩的苗家姑娘了。而这歌词不像文人诗歌那样委婉含蓄,却饱含着一种自然质朴的原汁原味的美。

芒芽唱完了,含笑道:“人家都说我的歌是山里唱得最好的,你说呢?”

郑诗络道:“芒芽姑娘的歌浑然天成,美不胜收。”

芒芽看着他,问道:“真心话?”

郑诗络点点头,道:“不过,你上次用苗语唱的更加好听一些。”

芒芽笑道:“那我知道,可那你听不懂啊。”她的笑容里多出一些郑诗络从来没有见过的忧伤来,又说道:“其实,听不听得懂,也不打紧。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女子的,我是天教的**王,你是红叶江湖的大哥,你不可能和我一起会难空山,我也不能嫁给你。只不过,我们没有你们汉人那种宁可把话烂在肚子里也不说出来的习惯,我总是要说的。从最开始我就喜欢上你了,你们汉人把这叫做一见钟情吧?这一路上,我都在琢磨着要怎么告诉你这件事。想来想去,还是唱歌最好。你不会唱我们的山歌,所以也不用回答。我说了也就说了,也不要你的回答。我突然想,还是不要跟你一起走下去了,要不然,我看到别的女人喜欢你,多半会杀了她。我知道那样你会更不喜欢我,我想我是不能嫁给你的,但是我又不想你恨我。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现在就回难空山去。我们教主说的对啊,这个江湖,其实也真的没什么意思。”

郑诗络静静的看着芒芽,听她炒豆子一样的说话。芒芽没要他说什么,这是帮了他一个大忙,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芒芽火辣辣的直白有点令他不知所措,但是,他可一点也不讨厌她。不但不讨厌,他其实还挺喜欢这种直率的。如果他心里寒稀的影子已经淡去了,他会喜欢芒芽吗?他并不知道。

芒芽道:“你已经找到了广目无边,等到你把四件宝物都找齐的时候,你再来须弥山找我吧。我会带你去看一个真正的传说。你放心,真的绝对不是江湖传说里的那些宝藏秘籍之类俗气的东西。”

郑诗络一笑,若真是那些东西,他还真的没有兴趣。

芒芽看了看郑诗络,问道:“你会来找我吧?”

郑诗络点了点头,道:“会。我很想看看你说的那个传说。”

芒芽仰头看着长风呼啸,霞光如火如荼的远天,道:“这儿看天空的感觉真不错,不过,在难空山上看天空,感觉还更近,更清楚一些,在须弥山上,离天空很近,离星星很近,离烦恼很远。哎——郑诗络,我想念难空山了,想念常天爷爷古奥伯伯他们,还有教主和黎迦姐姐,明翙妹妹,还有小龙,我要回去了。”

郑诗络看着芒芽微微一笑,觉得这时候的她好像个想家的孩子一般,和施展出修罗真气,满眼怨怒的那个芒芽太不一样了。

芒芽嘻嘻一笑,又道:“不过不知道我回了难空山以后,会不会又想念起你来呢。你说过你会去找我的,不会忘了吧?要是,我是说要是,要是你喜欢上了李桐的话,你要告诉我啊。等她的伤好了,我就跟她打一架。她不肯和我对山歌,我也不敢在水里跟她疯,所以只能是打一架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和我一样喜欢你,或许,她比我还要喜欢你。不过,她不会说的,她什么都不会说的。你要是喜欢上了她,一定要自己跟她说。然后,一定也要跟我说。要不然,你知道,我这人脾气有些不大好。”

郑诗络笑道:“这个我见识过了。”

芒芽也笑道:“那就好。我走了。”

芒芽说走就走,张开双臂,像一只鸟儿一样从树梢上跳下去,落到下面的树枝上,又再一次起飞,降落,再起飞。芒芽就这么渐渐远去了,只留给郑诗络一个怅惘的背影。她的山歌又远远的飘了过来——“……孔雀喜爱山中林/情妹愿同情哥把婚配/凤凰喜爱桫椤树/情哥可愿同情妹配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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