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丁姐姐,你所说的蒹葭谷,是不是就在水边,那里住着的,是一个绝世倾城的丽人?”
丁兰芷带着郑诗络、李桐和芒芽走了不过半天,当一抹晚霞涂抹在他们身上的时候,他们刚好走到一湾清水边上。水边芦苇遍地,水面波光粼粼,水色霞光,煞是美丽。水边没有渡口,没有人家,只有偶尔飞起的一两只水鸟。极致的美丽之外,也是极致的寂寥。仿佛他们一不小心走错了路,来到了尘世之外的一个世界。
丁兰芷没有回答李桐的问话,尽管这是一个很美的想象。她微笑着把郑诗络赶到了很远的地方,再走回来时,芒芽已经除去了身上的束缚,整个人都浸泡在清冽的水里了。
“李桐别下水。”丁兰芷一边脱掉自己身上的衣服,制止了正在做同样动作的李桐。
“为什么?”李桐其实知道为什么,却非常不甘心的问了一句。其实对于水的喜爱,李桐或许比芒芽和丁兰芷更甚。只能看着两个不讲义气的家伙在水里畅游,自己却自能守候在岸边,对她而言也是一件及其痛苦的事情。
丁兰芷拔掉了头上的发钗,甩了一下头,将一头浓密的长发散在自己的身上,一边慢慢的走下水,一边回头对李桐道:“你身上的伤都没有结疤,再让水泡着,会烂的。”
李桐闷闷的道:“可是在山洞里的时候,不照样往水里跳了。”
丁兰芷微笑道:“随你。可是这样一来的话,这些伤就会留下很深的伤痕。你愿意有一天你的夫君看到你身上横七竖八的伤疤吗?”
“什么啊?”丁兰芷这么一说,李桐苍白的脸上似乎集中了身上所有的血液,一下子就红透了。但是很快的,她就在水边坐下来,把手支在自己的膝盖上,托起下巴来,笑眯眯的看着丁兰芷走进水里,坏坏的道:“也好,不下水,欣赏美人入浴,也别有一番收获。唉——丁姐姐你真漂亮啊,你看你的头发那么长,那么黑那么亮,再看我的,我都想哭了。”她确实有点想哭,她伸手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到面前来,总觉得自己的头发稀疏发黄,跟人家芳洲小客相比真是差太远了。其实真正让她觉得想哭的不是她的头发,而是丁兰芷对她说话时的那种眼神。就像是,她那早早就故去了的姐姐。那一刻,她甚至有些在生死之间恍惚的感觉。而那一刻,她更清楚,不管自己笑得多么淡然,实际上,她对生的依恋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来得浓烈。
芒芽突然哗的一下从丁兰芷身边的水里冒出头来,溅了她一身的水花。看着丁兰芷恼怒的白了她一眼的样子,芒芽哈哈的笑了起来。夕阳洒在她们的身上,洒上了一层迷离的,金色的光辉。而那一粒粒被芒芽泼起来的水珠,也全都变得五光十色,像琉璃珠子,更像是神话里面凝固的音符。
芒芽的笑声很远。对于郑诗络来说,那个不受任何拘束,也没有沾染任何世俗烟尘的笑声很远很远,不是他们所处的距离的远,而是一种世界交错的相隔。他在林中升起了一堆篝火,在火上架起了两只他刚猎到的野兔。芒芽的笑声让他感到有种真假莫辨的感觉,好像许许多多的事情,都像发生在梦里一般。当他无意识的把手探向腰间时,那种无边无际的空寂的感觉,才让他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真实。他的腰间,已经没有了那把陪伴了他很久的白霜剑。
白露为霜。白霜剑就像太阳升起之后的霜露,渐渐的,渐渐的,被阳光汲走了。任他伸出手去,却只能抓到那无可言说的怅惘和寂寥。风,从树林里哗哗的吹过。那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像那个时常萦绕在梦里的笑声,像那个肝肠寸断的芬芳一吻。思念是如此的深远,他以为所有的东西都碎了,不见了,这时候他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依然陪伴着他。那一刻,他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好像雾一般的东西。
“肉都烤焦了。”一头湿漉漉的头发,一脸水淋淋的清爽,一个洞悉一切的笑容,一个依然带着几许神秘几分幽香的声音。
郑诗络眼睛里散逸的目光渐渐的集中到一点,就好像他的灵魂在飘荡了很久之后,又回到了他的躯壳里一样。他看到的,是芙蓉出水,脸色鲜润的丁兰芷,不是那个神秘的芳洲小客,而是一个真实而美丽的容颜。
“那两个家伙呢?”郑诗络笑着问了一句。
丁兰芷在郑诗络的对面跪坐下来,伸手翻动了一下火上烤着的野兔,目光似乎在看在郑诗络,又似乎很游离。郑诗络的问话,她也是迟了一阵,才突然想起一般的答道:“她们呀,李桐说她还能活多久都不知道了,哪里还管什么伤疤不伤疤的。芒芽以为她有恃无恐,可是惹恼了烟波岛的李四小姐,你觉得在水里面,她又有几分胜算呢?”
郑诗络摇了摇头,他觉得,芒芽更多的时候真的就像个孩子,闹起来一点都不知道分寸。可是,一想到她的眼睛里散发出的那无数怨灵一般的邪气,他又觉得无比的犯愁。
丁兰芷道:“既然她自己浑然不觉,你还是不要去点醒她吧。醒来了,你就再也听不到她的山歌,她的笑声了。她已经不属于这个尘世,要么,你就陪她到那个传说里去,要么,你就想个办法永远都不要让她醒来。”
郑诗络摇头道:“她要是醒来了,就不再是芒芽了。”
丁兰芷道:“这世上很多事,都是不能两全的。说起来,你真的对我一点都不好奇吗?”
郑诗络看着她道:“要是你想说,自然会告诉我的。”
丁兰芷叹了一口气,道:“你总是能那么淡定,我还能对你说什么呢?李桐叫你郑大哥,芒芽就叫你郑诗络,我呢?依然叫你公子吗?”
郑诗络呵呵笑了一声,道:“我没有小池那么年轻了,而且,我最多不过是个书生,又何来的公子呢?其实说书生也不对,要知道,我连个功名都没有。你说我去考个科举怎么样?至少,巨人能考上一个吧?”
丁兰芷道:“考上了也没用。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一不小心被皇帝杀了,落一个忠烈之臣的名号,更是一件煞风景的事情。还是好好的做你的红叶当家吧,至少,你的所在,能让许多和你一样落拓的人找到一个家。我叫你阿络吧,嗯,我觉得挺好的。”她说着,笑了起来,好像做了一件很让她满意的事情。
郑诗络看着她,笑了一下。在丁兰芷的眼睛里,他突然看到了一种让他心中微微一乱的变化。那样幽远的眼神,那种挂在嘴角而不自知的痴缠的微笑,让他觉得心尖有那么一丝杂乱。他无法和这样的目光对视,只能问道:“蒹葭谷,能找到解救李姑娘的人吗?”
丁兰芷的笑容瞬间凝结,又瞬间消散,再度浮现的笑容,却不再有刚才那样有些傻,却又走到极致的美丽。她只是半真半假的叹一口气,笑道:“唉,还是关心李姑娘最多啊。如果蒹葭谷的主人也救不了她,那你只能好好的陪她走完最后一程了。”
郑诗络道:“事在人为。这毒药既然是人制出来的,也就一定能化解掉。”
丁兰芷道:“可是,她的时间已经不多。在这里休息片刻,吃了东西之后,我们继续赶路。再往前找到渡口,我们就要改走水路了。阿络,我现在什么也不对你说,不过总有一天,你什么都会明白的。我给了自己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可是,现在还留在你身边,不是为了帮你救李桐。只是,”她低头笑了笑,摇头道:“算了,我还是不要为难你,更不要为难自己了。”
郑诗络什么也没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对了。”丁兰芷问道:“你得罪了那么多名门正派的人,怕不怕再惹上鬼教?”李桐所中的九重黄泉散就来自鬼教的阴医梅错,她虽然知道这其实也不用问,问出来了,也没想要他回答。可是她却看见郑诗络眼神里多了一种她没有看到过的阴冷和仇恨。
“鬼教?”郑诗络字句铿将的道:“终有一天,我必将他们连根铲除,一个不留!”
丁兰芷看了他一眼,千言万语,欲说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