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皑皑的天地间,五匹马正从川中一路向东,飞驰而过。
五匹马里面,苏浣纱一马当先,关若飞紧随其后,池箬客和花叹月稍微拖在后面一点,剩下郑诗络在最后不徐不疾的打马走着。除了杨铁冰秋雨岚夫妻二人留在了三河镇,也就是后来的红叶集经营他们的红叶岭外,花叹月的丫鬟织烟和箜篌也留在那里帮忙。昔日的牡丹花主,如今一袭水色衣裙,不施粉黛,少了原来的妖媚,更显优雅华美。
对于花叹月来说,就这么跟在池箬客的身边,就已经最好。公子****,她不奢求更多,也或者,她爱的便是这公子的****。
和花叹月比起来,苏浣纱是有些忧伤的。她不知道自己情归何处。此生此世,郑诗络都只能是她景仰揪心的大哥了,即使有来世,来世他守候的,也只能是他心尖的疼痛。她也不会喜欢池箬客——****倜傥的潇湘公子,苏浣纱怎么也不敢喜欢一个比自己还精致的男子,更何况,花叹月脸上的知足快乐和眼睛深处淡淡的幽怨更让她明白,没有一个女人会真正愿意自己的爱会被人分享的。关若飞呢?怎么看,他都只是有点讨她厌的弟弟,她压根就没想过自己的终生会托付给一个比自己小的男子。年华易老,她该就此了却一生吗?
五乘人马里面,苏浣纱和关若飞并排飞奔在前,苏浣纱好几次都想丢下马自己跑,那样关若飞就别想跟在她身边了,不过这小子其实并不让人讨厌,虽然他有时候还是笑得有点坏,目光也有点贼,但是苏浣纱知道他并没有什么坏心眼。
谁知道呢?随便忧伤一下也就算了,很多事情想也是白想。悟透方知留尘世。大哥啊,有几人能做到呢?
一路往东往南,到了四川湖广交界的长江边上的一个渡口歇脚的时候,苏浣纱在夜里听到了一阵幽远的琴声。那个时候,已经是深夜两更时分了。
苏浣纱在睡着之前隐隐觉得这琴声有点离奇,什么人会在这样的时候弹琴呢?可是,她没能想出什么答案来,因为她很快就睡过去了。
苏浣纱这一觉好像睡了很久,很久。她做了很多梦,梦到了她的童年,梦到了许多和她一起学艺一起长大的姐妹,梦到了和蔼慈祥的师父,师父虽然要她们练功的时候非常严厉,但在平常,她真的很慈祥。苏浣纱从小没有见过自己的爹娘,在她心目中,师父就是她的娘亲,后来师父不见了,所有的人都说,师父死了,因为师父走之前,把朱雀门掌门的令牌交给了苏浣纱,要她来做朱雀门的掌门。朱雀门历来的掌门都是这样把后事交待好之后死掉,一样也没有人见到前任掌门是怎么死,在哪死的,只知道这就是朱雀门的门规。可是,在苏浣纱心里,师父没死,师父只是出远门去了别的地方。
在梦里,苏浣纱看见师父在一座很高很高的山上,在那座山的山顶,有一座巨大的神庙。她看见了师父,可是那座山四周都是死悬崖峭壁,她找不到上山的路,她的轻功很好,但她毕竟不能飞。她看见师父在跟一个人比试轻功,就在那悬崖峭壁之间时隐时现,她一直以为师父的轻功是天下第一的,可是,那个人的轻功跟师父不相上下,甚至,好像还略胜一筹。她记得自己曾经问过师父,朱雀门的轻功是不是世间最高的,师父说,不能算最高,因为,至少有一个人的轻功不在朱雀门主的人之下。那就是天教的**王伽偻罗。在这个世上,轻功能和伽偻罗部众一较高下的,也只有她们朱雀门。
一百多年以前,天教是江湖上武功最高,实力最强的门派。从来没有人能够做到一统江湖,如果有这个可能,那就是一百多年以前的天教。可是,后来天教就那么消散了,只在江湖上留下了一个亦真亦假的传说。
师父在梦里是想告诉她什么呢?那座山又是什么地方?苏浣纱很想跟上去,再看一眼师父,哪怕一眼也好,她想再看一眼师父和蔼的微笑,她还想在师父的怀里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她早想那么大哭一场了。她常常在梦里醒来,枕边全是冰凉的泪水,那个时候,她就会觉得很冷,透骨的冷。
可是她追不上师父,师父总是在她的前方像一个模糊的影子。突然间她面前多了一个人,那个人有一双又长又瘦坚硬如铁的手。她见过那个人的,那是鬼手横断。他冲她笑了一下,突然伸手向她抓来。她吓坏了,她亲眼看到过他是怎样把人的心从胸腔里抓出来的,她还记得被害的同门脸上那种绝望的神情,她的轻功很好,可是她却迈不开脚步。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鬼手横断把手**了她的胸膛里,抓出了她还在跳动的心脏。她喘不过气了,好像并没有感觉到痛,就是喘不过气来,她想伸手把自己的心脏拿回来,可是她连一个指头都动不了。
她害怕,她恐惧,她绝望,她想动动不了,想喊也喊不出来。她知道这是个梦,只是个梦而已,可是她总醒不来。她感到自己全身都是汗,湿漉漉冰凉凉的,到后来,她真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梦外了。
这时候,她再次听到了那个遥远飘芜的琴声,那琴声让人分辨不出方向,分辨不出时光,分辨不出虚幻和真实,她突然清醒,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那琴声,她是在琴声里迷失了。她突然睁来眼来,从一条缝隙里看到一丝亮光。她发现自己是藏在一个立柜里的,那这亮光是什么呢?
苏浣纱突然惊觉,失声喊了一声“大哥!”
可是,她推开柜门,没有看见郑诗络。
天已经亮了,苏浣纱看到了窗外的光亮。她从立柜里走了出来房间里一片空寂,所有的一切好像都不曾发生过。她看到窗外一片耀眼的白光,走过去一看,原来外面下了一层大雪。她带着一片疑惑走下楼去,可是,她没有看到池箬客,他也不见了。关若飞也不见了。整个客栈人去楼空,独剩下了她。只因为做了一个梦,她就被遗忘了吗?她并不想就那么睡过去的,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啊。所有的人都丢下她不管了吗?苏浣纱觉得自己像个没人喜欢的孩子,只是一不小心,那些和她一起做游戏的小伙伴们就扔下她自己走了。她觉得好委屈,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伤心的流着泪,无神的走着,不经意的,她碰到了一支插在墙上的铁箭,她看了一眼,却难以置信的发现这铁箭已经生锈了。
天哪!铁箭都已经生锈了!那她被遗忘了多久呢?几个月?几年?还是几个轮回?难道自己已经死掉了吗?难道现在的自己,只是一缕幽魂?
苏浣纱走出客栈,走到外面一片厚厚的雪地里。她眼前好大的一场雪,地上积着几尺深的雪,天空中也还在飘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她沿着这个江边的镇子走了一圈,整个镇子空无一人,似乎都被大雪淹没了。
苏浣纱又哭了起来,她看到自己又变成了一个小孩子,一个人无助的在雪地里走着,走着。突然,她感到一只手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她一下子吓得大叫起来。
雪地瞬时不见了,她发现自己真的躲在一个柜子里,只不过,她面前多了一个人。清淡超逸,这是她熟悉的一张面孔。苏浣纱喊了一声“大哥”,可是,她很迟疑,她不知道所有的一切会不会还是一个离奇的梦境,她根本分辨不了自己究竟是醒来还是依然在梦中。
眼前的郑诗络温和的笑了笑,道:“别害怕,你已经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