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表着雅拉的心跳声已经越来越弱了,莱尼知道不能等下去了。
他手握着密道铁门的把手,心脏扑通扑通撞击着喉结。莱尼咕咚一声费力咽下含着的口水,用拳头顶着沉重的门板向上缓缓抬起,生怕发出动静被门外的凶徒们察觉。
他借着半地下小屋内昏暗的灯光,看向了正在抚琴的女人,两人四目相对,那梨花带雨娇滴滴的模样果然是隆椿脑海中妻子璃然的相貌。
可是璃然眼下的穿着,早就不是今晚早些时分在斯坦恩港口那副纯白新娘的打扮,而是换上了一件典雅的黑纱裙,圆领周围带有蕾丝花边,高高昂起的天鹅颈上没有任何首饰,盘起的发丝上戴着一朵很不起眼的黑色玫瑰。
这种个头不大的纯黑色玫瑰,经常在葬礼的场合上出现,最经常表示的隐藏花语是:埋葬我死去的爱。
“葬爱之花,黑美人吗?”莱尼看着璃然左手小拇指上的婚戒,脑中瞬间闪现出一种明悟:“原来我真的死了啊!”
这句话虽然不是说给莱尼听得,他却在脑海里听得清清楚楚,让他胆战心惊,浑身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往往一个人死去,最先接受的信号就是大脑发来的死亡传讯,那种亲吻死神面颊的感觉让他觉得窒息。紧接着在莱尼觉得快要呼吸困难的时候,他觉得脑海中某个不断萦绕的执念似乎像是想通了什么,正开始慢慢消散,连带着之前呼吸不畅的感觉也开始慢慢消失。
四周的墙壁全是用黑色的砖块砌成的,光线异常昏暗冷森。半地下小屋的构造非常简单,除了一个既是客厅又是卧室的八平米小屋外,只有一间单独分隔出来的卫生间。莱尼刚刚从密道口探出半个脑袋来,身后是一些堆积的杂物,杂物旁边的角落里是一扇四角满是锈迹的铁门,而正对着他的前方,则是一张先前用来放在床上吃饭的小饭桌,现在被璃然借用来放置古琴。
古琴后面端坐在地板上的正是穿着一身黑色孝服的璃然,她跪坐在自己的小腿上弹奏着古琴,如同一只上了弦的发条玩偶根本没敢停歇,仿佛一旦停下便会要出人命。当莱尼打开密道的机关后,璃然也只是冲着莱尼眨巴了几下眼睛,手上还依旧保持着弹琴的动作,一种紧张的气氛不知不觉间弥漫在这间漆黑的半地下小屋之中。
莱尼深呼了几口气,憋气的感觉渐渐消失,但他依旧非常自卑。也许在莱尼的眼中,璃然和雅拉是自己的妻子女儿;但璃然究竟会如何看待自己,他根本没底,心里一阵打鼓。
莱尼张开嘴巴,蠕动嘴唇说的很慢,尽量把每个字都掩盖在琴声之下。
“我来救你们了。”
璃然的神色变得紧张,她面对莱尼的时候感到羞愧。除了她自己外,她身边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曾经知道过她内心的真实想法,而莱尼接受手术的事情她心里清楚的像明镜儿似的。间接杀掉了自己心爱的丈夫,是她自从第一次见到隆椿后就隐约感到的自己的宿命,她试图挽回,但为了女儿的安全她不得不向秦天屈服。
璃然并不完全信任这位拥有了自己丈夫的男孩,甚至有些厌恶他源于堕天帮老鼠的身份。但至少,她眼下并不想让拥有了自己丈夫记忆的莱尼立刻被秦天发现。
璃然一双玉手上下抚动着,手指如同蜻蜓点水般不停弹奏,用期盼的眼光看向莱尼,眼珠朝着身侧晃动了几下。
那双灵动的眼睛仿佛在说着:“看在女神的份上,如果你还保有我丈夫隆椿的记忆的话,请把雅拉带走吧。”
莱尼的脑海还处在对璃然的思念中,眼珠根本没办法从璃然的身上挪开,一种名为相思的虫子弄得他心头发痒。
璃然看到莱尼愣愣的样子,脸上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黑纱,手上戴着指甲继续拨弄琴弦,用两根如葱白一样柔软的手指捏在了一根琴弦上,掐着它高高抬起,又高高落下。一声显得有些突兀的琴声,带着激荡而起的声波,随着空气涌向了半只身子还留在密道里的莱尼。
璃然一手弦音魔法用的恰到好处,及时点醒了差点走火入魔的莱尼。
“嗡!”
当自己脑海中闪过一丝明悟后,那种想要冲上去给璃然一个拥抱的冲动,才如潮水般慢慢褪去。莱尼知道,隆椿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丝执念马上就要彻底消失了。
忽然间,莱尼眼中突然闪过一丝伤感。他心中并不怎么憎恨这位给他带来噩运,曾经有血有肉敢爱敢恨的男人,如果没有这次巧合,莱尼觉得自己也许早就在哪个角落里腐烂掉了。
回过神来的莱尼和璃然对视了一眼,看到这位美妇人的眼神后,才想起自己来这里可是要来救人的。他顺着璃然的美眸向小桌旁边一块铺着毛毯的地上看去,按照隆椿脑海里对于自己女儿的记忆,那蜷缩成一团躺在上面的小女孩,正是隆椿今年仅有五岁的女儿雅拉。
“安眠药……强迫。”璃然的声调古怪,为了配合琴声,她的声音都是断断续续的,似说似唱:“救…女儿…琴声…不能断。”
莱尼缓缓从密道中探出身子,眼眉低垂看着还陷入沉睡中的雅拉。小女孩侧着身子,面容之中还带着惊恐,一边的脸上被海上的寒风冻得通红。
隆椿虽说在迪洛伊特生物制药公司工作,本身对药品的认知却不太多,但一些基本的常识还是懂得。雅拉躺在毛毯上不住地打哆嗦,印堂发黑,嘴唇紫青,明显带有中毒的迹象。他刚刚在樱花之间里也骗着茉茉吃下了安眠药,单单只是催眠药的话,不可能会带有这么严重的副作用。
莱尼踩着通道两边的湿土,小心翼翼撑着地板钻了出来,急急忙忙抱起了雅拉,没留神踩到了一把铁勺,还好璃然眼尖用一阵重音盖了下去。门口的两个凶徒疑惑了一下,脚步的影子在门缝下晃动,想要抬脚最终还是收了回去,让莱尼惊了一身冷汗。
璃然用秀目瞪了他一眼,让莱尼一阵尴尬。
他用手摸了摸雅拉的脑门,入手一片冰冷的潮湿。雅拉蜷缩在地板上,上身穿着厚厚的羽绒外套,脚上套着一双俏皮的红色雪地靴,按常理说体温不应该如此冰冷才对。
莱尼抓过雅拉的胳膊,她似乎在梦中有所察觉,眉头皱的紧紧的,面容里露出一种异常痛苦的表情。他看到雅拉没有反抗的意思,褪去她左臂上的半截外套,露出一截泛着象牙白色的手臂,在阴暗的灯光下,亮的有些炫目。
莱尼用食指和中指轻轻搭在雅拉的脉搏上,刚一入手便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那颗原本活泼有力的心跳如今也愈见缓慢。这哪里是一个健康的小女孩该有的脉搏啊,分明就是一位已经病入膏肓的老人所拥有的脉象。
距离隆椿上次与女儿分开已经整整一个月过去了,好不容易见到雅拉后却发现女儿的生命已然危在旦夕,连带着莱尼也焦躁不安了起来。
漆黑如墨的天空依然再继续着,只有偶尔才会在高楼林立的城市里看到一两颗转瞬即逝的星星。身在堕天帮这么多年的璃然早就预料到了秦天的歹毒而又狭小的心肠,却没想到他对自己名义上的亲人竟也如此狠心。焦急的璃然看到莱尼不住地摇头,瞬间自己眼前的世界瞬间黑了下来。
其实这也不怪秦天,毕竟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能背叛,更何况他这个名义上的姐姐呢。
此刻看着莱尼脸上阴霾的表情,璃然就已经知道了情况不妙,恨得她早已咬碎了满口银牙,心中是恨透了这位人面兽心的禽兽。被他们父子二人玩弄身体和感情就罢了,在逼迫下她甚至连自己的丈夫都说出卖就卖了,谁让他们一直拿着雅拉的性命做威胁。可最后呢,笑里藏刀的秦天竟然连年幼的雅拉都不打算放过。
半地下小屋内,冬夜的冷风在这间保温很差的半地下小屋里肆意横行,黯淡的光线照射在璃然的脸上,泛出一阵阵不属于活人的惨白。她轻轻地吐出了胸中最后一口不安而火热的气息,泛滥的母爱让她做出了一个又一个错误的选择,隐忍,让步,但结果只会让那些欺辱她的人更加胆大妄为。
如今,她亲手给女儿雅拉服下了这瓶秦天口中人畜无害毫无副作用的‘安眠药’,回想着对方带着狞笑的嘴脸说:“小孩子嘛,最好还是让她安静点。我可是把雅拉当亲闺女疼,怎么会害她呢?”年轻的璃然后悔不已,眼眶中升腾起了一层淡淡的水雾,却只能咬着嘴唇强忍着继续弹下去。
不能停!
路牙那只秦天手下的头号豺狼可不是吃素的,一旦对方从她的演奏声中听出什么不对劲,一定会立刻破门而入。虽然璃然不知道路牙现在藏身何处,可她知道对方一定会牢牢盯住半地下小屋的动静,毕竟秦天可是亲口吩咐过要他活捉莱尼这只小老鼠的。好在秦天对璃然还保留着最起码的一丝丝信任,除了在门口安排了两位打手外并没有对她严盯死守,毕竟不远处中央广场附近的那群警察也让他们颇为忌惮。
“然儿,我必须救她!”莱尼半蹲在雅拉身旁,眼睛紧紧盯着璃然那双泛红的眼睛,异常坚定的说道。“当然也要救你,我们三个一起走!”
然儿是隆椿对璃然的爱称,璃然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有人这样喊她了,心中对莱尼的防备放下了许多。
璃然凄惨的摇了摇头,眼神示意了一下古琴,仿佛向莱尼说着:“他们早就想到了这点,一旦我的琴声停止,那些打手们便会立刻破门而入。”
莱尼站起身蹑足潜踪,向半地下小屋的角落里走了过去,从一个非常隐蔽的角落里拿出了一台微型导力电脑,二话没说连接上了自己随声的导力器,上传了一份音频文件。
璃然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喜色,随后又眉头微皱抿着嘴唇,思考着这个方案的可能性。紧接着,莱尼把导力电脑放在了小桌旁,冲着璃然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别犹豫了,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这间屋子里拢音效果还算可以,短时间内他们在门外是听不出来录音和弹奏的区别的。”
璃然还没有下定决心,内心仍然迟迟犹豫不决。
在她看来,莱尼这个狸猫换太子的办法可能是眼下唯一能够让他们全身而退的方案了,虽然说不上很高明,却值得一试。但如果只考虑雅拉的安危,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继续在这里弹琴做诱饵,让莱尼带着雅拉肚子逃跑,总好被一网打尽。莱尼虽说继承了丈夫的记忆,但他毕竟曾经是一只堕天帮的老鼠,璃然自然也不太放心的让她带着女儿单独逃跑,她又实在不敢用雅拉的生命去赌。
“没时间了,雅拉可撑不了那么长时间。我数三秒钟,下一个小节的录音我已经调好了。准备,一、二、三……”
莱尼打开了音频播放软件,音量调到了跟璃然弹奏差不多的大小上,又把导力电脑的电源也插好后,才算完成了这次简陋且漏洞百出的替换。
争取的时间不用太多,三分钟足够了。
只是听着莱尼的语气,看着他果断的手势,璃然竟是在不知不觉间停下了弹奏,双手压在琴弦上不住地哆嗦,没多久后背的内衣便完全被浸湿了。
她完全没想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对莱尼信任到了如此地步。
“我真是疯了,怎么会觉得这个人越看越像隆椿呢。甚至连他说话的口吻,简直跟下定决心的隆椿一模一样。隆椿虽然看起来平时是一个性格温和的老好人,一旦当他用命令的口气跟我说话时,就代表着执拗的他是绝对不会接受任何反对意见。”璃然暗暗想着,最后不禁轻轻地低声问道:“你究竟是谁?是我的丈夫,还是堕天帮的莱尼?”
草草的调试好音频播放后,莱尼满怀希望的看向门口处,借着月光投射的阴影观察,那两位粗心大意的警卫并没有发现屋内的异动。
听到了璃然的问话,其实莱尼的心里也不是很清楚。虽然他知道自己的本心依然是那个善良又不得不用强硬的外壳伪装自己的莱尼,但一遇到和璃然与雅拉的事情,他的心情又会立刻变得异常暴躁,瞬间化身成为妻子的丈夫,女儿的父亲,毫不迟疑的承担起拯救家庭的重任。
“抱着雅拉的时候,我就是隆椿。”莱尼给了璃然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随后默默打开了密道大门,背冲着璃然,确保怀中的雅拉足够暖和后,就立刻跳了下去。
“等等,就这么走了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
一个突兀的声音从他们背后的墙边上响起,引来璃然的一阵惊呼。随后她警戒的看向身后,双手有一次放回了古琴之上。
莱尼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此刻有多难看,他阴沉着脸站在通道里,只露出上半身,盯着不远处的那个随手把一件光学隐形衣抛到角落里的男人,刚才还火热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堕入冰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