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过朦胧的雾气,投射在随着波浪起伏的水面上。一艘破旧的渔船此刻正行破开浪花驶在冰冷的西哈德森冰冷的河水里,由于船上的货物已经交割完毕,整只船的吃水很浅,在夜晚行驶的时候船身变得格外颠簸。
安西娅尽量把自己的身体蜷缩在一条顺手从旅店里拿来的厚毛毯里,这艘船上除了那间充满单身汉臭味的小船舱外,根本就没有可以容纳客人的地方,此时她只好背靠着冰冷的栏杆,聚精会神的望着船长室。但安西娅此刻觉得,如果再不能快点到岸的话,说不定她背后的毛毯就要和她身后那根生锈的铁杆永远的沾在一起了。
船沿两侧挂着绿色海藻,地板的缝隙中也夹杂着许多黑泥,除了一位装模作样正在安西娅身边借着擦洗地板偷看着她的小杂役外,那位邋遢的船长显然并没有雇佣其他的清洁工人。毫无例外,这是一艘非常典型的穿梭与艾莲岛和新哈顿岛之间的渔船,它大多时候都会停靠在艾莲岛的旧港口里,就算偶尔像今天这样停靠在新哈顿岛上,囊中羞涩的船长和船员们也肯定只会选择在船舱里度过一整夜后,转天早上再拉上一些生活物资返回艾莲岛。但住在充满鱼腥味儿的船舱里,那感觉肯定跟睡在垃圾桶旁边差不多,这也是船长稍一犹豫就同意了鲁嘉的原因之一。虽说夜间航行耗时要比白天长一些,但基本上一个小时也足够小船把他们送到艾莲岛旧港的了,而且两千米拉对于他们来说,倒也算得上一笔没有任何风险的丰厚首席。
湿润的白雾在落雪后悄然升起,船头和船舷上射出的几道导力光束呈放射状,穿透了面前浓浓的雾气,在漆黑海面上留下数个斜长的光斑。即便在现在看起来温和静谧的大海里,下一秒后几个不起眼的浪头,说不定就会把这艘发动机声音都要爆炸了的破旧小船埋葬在海底。幸好,西哈德森河虽然离很近,但还没有真正的并入大海,这里的水流暂时还算平静,远远河面看去就如同一大片深蓝色的绸布。
“这里是新哈顿市海上警卫队,我们在7号灯塔的守卫发现你船正驶向艾莲岛,请报上你们的船只编号和出航原因。同时我们将保留强制扣押你们的权利,在夜间违规航行的话你们将至少受到2000米拉的罚款和3日的拘留。”
船长室在小渔船的二层,神经紧绷的那位小胡子船长,总于等到了那声他期盼已久的警告声。新哈顿市的海上警卫队在附近的海域里可是出了名的严格,除了要保证新哈顿市沿海地区的治安之外,他们还要时刻守护太空港口冰麟港的安危,任何有可能威胁到太空港口的因素,都会被他们及时的第一时间扼杀在摇篮里。
艾莲岛上大多数的渔船船长都不喜欢和海上警卫队的人打交道,每次收到警卫队的通讯时,都是船长们最发愁的时候,这位小胡子船长也并不例外。如果不是鲁嘉早早在岸上时就跟他保证由他来解决警卫队的事情,这位精于算计的船长这个时候是绝对不愿意触警卫队霉头的。
听到警卫队的问询声,那些原本躲在船舱里休息的几名船员,也一个接一个的探出脑袋侧耳听着。
“晚上好,今晚真是个不错的天气,不是吗?”鲁嘉不知不觉接过了导力通讯话筒说道:“起点薄雾不算重,刮几阵夜风也算不上冷,不管怎样都充满了新哈顿岛夜晚的魅力不是吗?”
安西娅感受着迎面而来,一个劲儿想要往她骨头缝儿里钻的寒风,不由得为鲁嘉捏了把汗。这笨蛋是真不知道冷还是在那装傻,就凭着他那不着调的尬聊方式,不被对面骂回来就算走了狗屎运了。
似乎其他人也非常赞同安西娅的想法,都用看傻子似的目光盯着楼上那个衣冠楚楚的黑发男人。
“我当然知道夜晚是禁止在附近海域出航的,我们当然非常理解警卫队的苦衷,但请相信,我是有我的苦衷的……”
“我与你们的伊丽莎白队长和罗伊副队长都打过交道,还劳烦你们通禀一声,说是鲁嘉今晚有要事需要立刻赶回艾莲岛,还请性格方便……”
鲁嘉毫不掩饰的说出了自己的意图和身份,如果不是和海上警卫队的两位正副队长有过几次联合行动,恐怕他今晚也不敢如此笃定肯定会被放行。没过多久,电话就被转接到了一名声音听起来很年轻的男性那里,他先是和鲁嘉寒暄了几句,随后痛快的同意了鲁嘉的请求。
但鲁嘉还并没有挂断导力通讯,而是压低了声音,接着说道“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万一遇险,或者受到袭击的话……”
杵着拖把的小杂役在安西娅身边惊呼道:“袭击?我们会被袭击?”
那名有些好色的小船员隐约听到了一个尖锐的词汇。
他这一声叫嚷激起了全船人的共鸣,这一船以捕鱼为生的船员们可不是那些宇宙海盗船上习惯了刀口舔血的海盗,但凡与自己的性命有关,所以人都在这一时刻提高了警惕。
“该死,我就知道这钱不是这么好赚的,也许这对不知道来路的男女就是把我们抓来当垫背的。”
“都怪船长,连这两人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就放他们上了我们的船。”
“我们会死吗?要不要我把船舱里那台火炮推出来。”
“推出来有什么用,都几十年前的东西了,难道你还想靠着它来对抗强盗们的导力炮,我估计我们这边还没点火就会被对面导力光线射成筛子的。”
水手们的想象力非常丰富,没过多久敌人就被他们形容成了偶尔在附近海域里出没的海盗模样,除了呆呆的把目光集中在那位邋遢船长身上外,也不见胆小的他们有任何动作。
“我们不会遭到袭击的,绝不会。”邋遢船长被底下的议论声吵得头都要大了。
就在船长歇斯底里的咆哮后,一片鲜红色的火花在漆黑夜空中绽放,飞到了小船头顶很高很高的位置,把附近的河面映得通红,而眼尖的船员们立刻看出那是表示‘警告’意义的信号弹。
没等船长下达任何命令,慌了神的机轮手直接握住了操纵杆,随后狠狠的按了下去。强烈的震感从操纵杆上传来,这台老旧的发动机在机轮的带动下已经加速到了极限,整艘小渔船慌张失措的试图冲过不远处三艘导力巡逻艇的包夹。
“第二个信号,别动,我们已经被海上警卫队同意出航了。”那位邋遢船长冲着机轮手大喊道,不远处的灯塔上又一次绽开了一朵绿色的火花。
安西娅差点被这一次急停晃倒。湿冷的空气吹起她满头长发,散乱的飘在肩后。她看到原本那三艘巡逻艇也被绿色的信号弹惊到了,暂缓了一下后但他们的航速不减,原本模糊的黑影在她的眼中迅速放大,如今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站在船舷两侧的一个个人影了。
那些人身体强壮,从敞开的领口都能看到他们胸口鼓胀的胸肌,接着清冷月光的反射,安西娅能看到他们胸口处别着的新哈顿市警察局的警徽。这一瞬间,她把之间被抛到九霄云外的记忆又一次找了回来,这群人就是今天刚刚在码头警告过她和鲁嘉的那群人,没想到在这里竟然又一次遇到了对方,那个叫做路牙的刑侦队长正站在船上不怀好意的笑着。
安西娅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今天被划破外衣的场景她还记忆犹新,那个招数卑鄙的小人……
“好的,罗伊,多谢帮忙。你放心,今晚我是不会和路牙动手的。”鲁嘉随后挂断了导力通讯,走出了船长室,毫不畏惧的站在船首与路牙对视着。
然后水手们的讨论声已经越来越大了,甚至已经带上了积分绝望。
“我们今晚不会被抓进海上警卫队的牢房里吧,据说那间看守所里可是常年关着许多凶神恶煞的十恶不赦之徒。”
“这下我们肯定走投无路了,靠着这艘老爷船,我们肯定是逃不出海上警卫队的追击的。”
“想什么呢你,还敢逃跑,我看我们还是准备老老实实的去牢房里待上几天吧。”
船员们的讨论声惹怒了小胡子邋遢船长,他推开船长室的大门,愤怒的冲下面的船员们继续咆哮着,喷出的口水在月光的照耀下清晰可见。“都吵什么吵,我们已经获得了海上警卫队的许可,他们已经允许我们今晚驶回艾莲岛了。”
船员们一个个如同被浇了一桶冰水的呆头鹅,把脑袋缩回了船舱里不敢吱声,但那些目光中的不满依旧没有逃出安西娅的眼睛。
“可那艘船为什么还在拦着我们。”小杂役的声音带着倔强与不安,手拄着拖布杆,试图尽力去挺直自己的脊梁,那样子倒是和古代角斗场里的角斗士有三分相像。
邋遢船长对于这个问题显然也是有些底气不足,原本顶到脑门的火气顿时消了一大半:“没看到那些人胸口的徽章吗?他们是新哈顿市警察局的人,不是海上警卫队的人。”
随后他闭口不提,显然是看出了站在船首的鲁嘉与新哈顿市警察局之间的矛盾,聪明的他可不会驳自己乘客的面子,尤其是紧靠着几句话就能说服海岸警卫队的那种。经验丰富的他可不会把自己摆在这些大势力的中间,眼前最好还是低调一点为妙。
鲁嘉与对面的路牙同时打开了各自的导力通讯,离得很远的安西娅听的并不是很清楚,就在她想要走的更近一些时,鲁嘉看样子已经做出了某个决定,撂下了导力通讯后毅然走向了船长。
“继续前速前进,接下来的交给我。”
“什么?什么交给你?”船长有些装聋作哑的答道。
“对面的警察们生气了,说是要扣下你们这艘船。”鲁嘉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眼角里深藏着一抹愤怒。“但事实上他们并没有这样的权利,我猜他们也许会在控制了这艘船后直接变卖掉它,做个死无对证。如果我是你,就乖乖的准备全速前进,说不定运气好还能顺利逃走。”
“今天上午这群胆大包天的警察可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击伤了我的同伴,我劝你最好还是听从我的劝告。”
船长没有继续听下去的心情了,手忙脚乱的跑到机轮室,摆出了一副亲自上阵的架势。
“滚开,现在由我来亲自操作,你个不听命令的家伙。”邋遢船长那独具特色的训斥声又一次从机轮室里传出。
安西娅发觉原本已经有些摇晃的船身顿时变得稳定了下来,已经达到极限的速度似乎又加快了一分。看来这位表面上稀里糊涂的船长,到最后还是留了一手。
鲁嘉又一次站到了船头,深邃的黑瞳注视着手中的无字之书,仿佛被它深深的吸引入其中。路牙对老对手的招数带着三分畏惧,七分严肃,立刻命令手下张开拦截网,对面三艘警察局的新型导力船程半圆形排开,并且调转船头横向展开,与邋遢船长的这艘老渔船保持垂直,俨然一副‘你有胆子就来撞我啊’的架势,倒是与拦截飞车时摆出的警车阵型如出一辙。
“这些没脑子的警察,如果是海上警卫队的人在,肯定不会摆出如此愚蠢的架势。一旦被我们摆脱掉,他们这样根本没有能够再追上我们的机会,即便是拥有最新型的导力发动机轮也不可能。”邋遢船长观察到了对面的阵势,心中更是大定。
他可是在海上讨生活的人,那些最爱欺软怕硬的新哈顿市警察,根本管不到他的头上来,如果今天能够好好戏耍他们一番,想起来更让他有些热血沸腾起来,那些接下来,就应该好好对准对面拦截的空隙了。
“左转15度。”邋遢船长大喊道:“瞄准是第二艘的船尾和第三艘的船头,我们冲过去。”
船长并不希望今夜就让自己赖以为生的老渔船今晚就在这场硬碰硬中沉没,相反他希望能够靠着自已多年驾驶经验灵巧的从敌阵中穿过,以免这艘老渔船直接散架。
“不,我们直行,从第二艘渔船的正中央穿过去。放心,请相信我。”
穿过去!他是想让我们和对方同归于尽吗?这种荒谬的做法我才不会去听从呢。
这样的想法刚刚从船长的脑海里闪现出来,便如同风中火苗噗的一下子瞬间消失不见。鲁嘉的话语中带着魔力,让船长坚定了手中的舵盘,继续笔直的想着前方撞了过去。
“你疯了吗?这样我们肯定会被撞的粉身碎骨的。”安西娅却没有被鲁嘉的话语所动摇,气呼呼的大声说道,腥咸的浪花拍在了她的脸上,带着几分大海的气息。
鲁嘉没有移动,只是回过头去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安西娅后,自顾自的低声说道:“跟你行动了这么久,我还没有在你面前展示过我的能力。这本没有任何字的笔记本不是总让你觉得瞧不起吗?最近他可憋了好久,现在巴不得出来显摆显摆,就是我也快要控制不住它了。”
随着鲁嘉说完,那本无字天书竟然如有生命一般跳动了几下,让安西娅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待在轮机室里的邋遢船长,根据鲁嘉的指令,最终还是狠下了心,没有改变航线,反而靠着他高超的操控技巧,借着风浪的力量,把这艘旧渔船的速度又提升了一成。
凛冽的寒风迎面吹来,安西娅不得不眯起眼睛,耳朵也冻得生疼,所有船员都缩回了那间充满臭气的船舱里,只有她孤零零的站在甲板上,让她后悔刚才没有再多穿一件外套。噢,不对,还有那位紧紧拉着一道绳索在旁边站立的小杂役,真是个倔强的家伙。
鲁嘉依旧默默的执书独立于船头,一股黑色的魔能从书本上散发出,如同黑雾一般顺着地板包裹住了整艘船身,如同给整座船身披上了一层漆黑的外衣,在夜色的掩护下极难察觉。
“再快一些,我们就要撞上去了,成败在此一举。”鲁嘉的声音有些沙哑,举着无字天书的手臂颤抖着,可以看出他也在承受着很大的负荷。
笨蛋鲁嘉就爱逞能,安西娅心中不禁想道。不过这种持续性施法最怕打断,她现在也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去帮助鲁嘉,如同同有暗系魔力的约泽在这里,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再快一些?你还想要多快,我们都快赶上导力飞艇了!”邋遢船长嘴上埋怨着,手上的操作却没闲着,拿出鲁嘉之前在船长室交给他的一枚漆黑的魔晶,按照对方之前的吩咐毫不犹豫的扔进了动力室的熔炉里。随后整艘渔船就像磕了药一般,速度愣是又快了三成。
路牙身边的一位助手看着那艘飞奔而来的渔船,在自己的视线中不断放大,甚至连船舷上几张渔网上的丝线都能看的一清二楚,他的胸膛不在挺直,带着问询的语气说道:“路牙老大,我们撤吗,如果这样撞成两败俱伤,我们没办法跟局长交待啊。”
“交待什么?我们就说因为公务船只受损,修理船只的费用就交给她去头疼吧,反正我们管不着,也根本不用管!别后退,谁要是这时候后退,就是跟我路牙作对!撞吧,等到被我押回警局,我看鲁嘉这小子还跟我嚣张什么,就算是海岸警卫队同意他们今晚的行动,我随后也能找出一万个借口来搪塞掉!”
路牙露出了他标志性的笑容,呲牙露出满口的尖牙,如同一只择人而噬的野兽。
“准备接受撞击!”警察局的三艘船上传来各自船长的警告。
“我们冲过去!”破渔船船头,鲁嘉的声音不大却也如同带着魔力一般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十米。
五米。
一米。
黑色的魔力随着鲁嘉的话语在碰撞的瞬间收缩,包裹住整艘破渔船的黑雾如今紧紧的贴在船身上,仿佛一个巨大的黑亮色的蛋壳,整体呈现出流线型,有些原本模糊不清的地方,隐隐可以看出那些竟是一些细密的黑色鳞片。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整艘船如同一只虚化了的幽灵,带着阴寒的气息和黑色的雾气,直愣愣的穿过警察局导力船的白色船身。
安西娅从没见过如此夸张的魔法,靠着强大的元素感知,她依稀还看到了黑雾里阴寒的某种象形文字,他们汇聚在一起,纵横交错,星罗棋布,向四面八方延伸,一个个的刻在鳞片之上,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势与压力。就算是站在蛋壳的内部,她也觉得如同面对着某只远古凶兽一般。
安西娅看到了,四目交错时路牙那极度收缩的瞳孔和不断打颤的下巴,她断定在这样的威压之下对方不可能再有敢于追击的勇气。
在不断的加速下,这艘破渔船大概飚出了它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如果它也有感情的话,那么今天一定是它船生中最风光的一天。
黑雾散去,鲁嘉细长的身影跌坐在船头,短时间内看起来连走路都有些困难了。安西娅急忙跑了过去,挽住他的右臂搀扶着鲁嘉依坐在船舷旁。
“鲁嘉你这大笨蛋,这次怎么这么逞强,你使用的魔力超出负荷了,如果在严重一点,永久性的魔力亲和退化也不是不可能的,你个大笨蛋!”
“别那么严肃嘛,安西娅。”鲁嘉咳嗽了几声,大滴大滴的汗水浸湿了外露的衣领,可他的身体却一片冰凉。“我这不是没什么事吗,再说我只是想从路牙那里收回他上午砍伤你的利息而已。”
“你这家伙。”安西娅强迫着鲁嘉灌下一瓶恢复药剂,好久竟是再难找出埋怨他的理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