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微寒。临安府,天目山下。
东风和缓,万物复苏,大地一片生机盎然。
“百步神掌”秦天瑞骑着一匹高头骏马,带领着十二名镖师二十名趟子手,押运着五口箱子,沿着山下小路向西蜿蜒折行。
这秦天瑞乃是临安府最有名的镖局宏远镖局的总镖头,如今已过半百年纪,身形微胖,须发半白,但一双鹰眼却比年轻时更为锐利,这使得他面上的皱纹看上去非但不显老,反而更添威仪。
这支镖队所押送的五口箱子,不过区区五万两白银。近几年来,宏远镖局已经很少押这种价值十万两白银以下的镖了,仅有的两次也是交给少镖头秦越押送。但这趟镖秦天瑞不但亲自押送,还出动了镖局里所有的好手,足见他对这趟镖的重视。
这一行镖队从镖局出发,浩浩荡荡地了半天路,走到天目山下的时候,也遇到过两批隐在丛林里的剪径小贼,但那些小贼毕竟未成气候,见到这浩大声势与镖局旗号,早就望风而逃了,哪里还敢出来拦路挡道?
镖队行至中午,竟也没有停下来歇息,只是稍稍放慢了速度,就连总镖头秦天瑞也只是在马背上吃了些干粮,饮了些水,草草果腹。竟不知他为何如此匆忙赶路,又为何如此小心谨慎。
同行的镖师和趟子手见到总镖头如此,不敢有何异议,也只能马马虎虎吃些干粮。大家都知道总镖头是给一个老朋友押送的这趟镖,才会这么重视而谨慎,非但毫无怨言,反而对他更为敬重。
宏远镖局众人又向西行了一里多路,眼看就要出了天目山地界,秦天瑞的一对鹰眼里却忽然闪出警惕的光芒,只见前方的小路上歪歪斜斜地躺着一个人,这人衣裳褴褛,灰白的乱发在微风中飘洒,不知是死是活。
秦天瑞将手一抬,示意镖车先停下,鹰眼注视着躺在路上的人一刻也不转移,说道:“马鹏,你去看看前面是怎么回事。”
“是,总镖头。”秦天瑞的身后走出来一位三十岁上下的高大雄健的汉子,向那躺着的人走了过去。
马鹏走到那人身旁,俯下身子往那人身上推了推,那人便呻吟一声翻了过来,面目朝上。只见他双目黯然无光,深浅不一的皱纹在污浊的面目下显得极为沧桑,俨然一副多日未进水米,饥寒交迫的叫花子模样。
那老叫花子看见身边来了人,原本黯淡无神的眼里忽然闪出些光辉,勉强坐了起来,拱手而拜,说道:“大爷您行行好,小人已经三天未进食了,求大爷您施舍给小人一口饭吃……”
马鹏却不再多瞧那老叫花子一眼,向秦天瑞拱手道:“总镖头,这人只是一个臭要饭的。”
那老叫花子抬眼一看,发现来了不止一个人,显然这骑马的秦天瑞才是老大,便急忙起身,踉踉跄跄地向镖车靠近几步,对秦天瑞连连拱手,说道:“大老板您行行好,赏小人一口饭吃吧。小人一定每天到庙里为您祈福,愿您长命百岁,发大财,交好远,子孙满堂,大富大贵……”
秦天瑞听他如此恭维,满心欢喜,对身后一人说道:“李宗,赏他些干粮。”
一名二十六七岁的男子从车队里走了出来,将两张烧饼递给那老叫花子,说道:“给,拿去。今天遇上总镖头算你走运了。”
那老叫花子接过烧饼,千恩万谢,当即狼吞虎咽起来。
那马鹏向他走来,突然伸手将他后领一提,便将他整个人提到路旁,口中骂道:“不长眼的臭要饭的,不知道大爷们要赶路,还不闪开……”
马鹏手下一松,那老叫花子便“嘭”地一声重重摔在路旁,他“哎呦”一声叫痛,便又连忙爬了起来,紧一步慢一步地挪到小路中央,接着拱手作揖,说道:“大老板您行行好,您好人做到底,再赏小人些许小钱吧,小人今日得到大爷们的一口粮食,虽能捡回一条贱命,怎奈小人衣衫单薄破烂,就算能挨过饥饿,也耐不过这寒冷的天气,迟早要冻死在荒山野岭……大老爷您行行好,赏小人一件旧衣裳……小人祝您长命百岁,发大财,交好运,子孙满堂……”
秦天瑞微微皱眉,心里却很是受用,再看看那老叫花子穿着一件单薄破烂的衣裳,连后背和左腿都露在外面,倒是挺可怜的,便说道:“李宗,再赏他些碎银,让他添两件衣裳。”
李宗道:“是。”便从怀中掏出两粒碎银,对老叫花子伸手道:“给,拿去买件衣裳。”
那老叫花子接过碎银,掂了掂分量,竟似不满意。
李宗看在眼里,不由得气上心头,说道:“怎么,还嫌少不成?这银子足足有八钱,你可知道有多少贫民百姓苦苦经营一二年也赚不到这些钱?”
那老叫花子满脸含笑,将银子收入腰带上一个小兜里,又连连拱手作揖,说道:“不敢嫌少,不敢嫌少。只是小人还收养了七八个孙儿,全都无父无母,孤苦伶仃,跟着小人住在破庙之中,终日忍饥挨饿,还望大老板发发慈悲……”
站在一旁的马鹏已忍不住抬脚往那老叫花子腰上踹去。
那老叫花子只看见身前的李宗满脸怒容,心中一慌,“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他这一跪,马鹏踢出的一脚便冷不防落了空。
老叫花子跪地以后,便匍匐在地,磕头如捣蒜,口中央求道:“大老板行行好,救救小人一家吧,您好人有好报,一辈子大富大贵,发大财,走好运……”
李宗已经磨掌擦拳,一步步朝着老叫花子靠近,说道:“臭要饭的,真是贪心不足,不识好歹,咱们总镖头已经对你够仁慈的了,还不快滚,难道还想尝尝大爷的拳头不成?”
秦天瑞却面色阴沉,表情凝重,说道:“马鹏李宗,退下。”
马鹏与李宗闻言一愣,不解地朝秦天瑞望去,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秦天瑞又喝了一声:“退下。”他们才回过神来,朝那老叫花子哼了一声,忿忿地回到镖队里。
那老叫花子仍在磕头,口中念道:“行行好,行行好……”
秦天瑞沉着脸说道:“说吧,你要怎么样才肯让道?”
那老叫花子闻言抬头,仍是一脸可怜兮兮的猥琐模样,说道:“小人只想求大老板赏给小人一百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