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忘记了没关系，你可以为了不让自己被记忆搞坏掉而保护自己。但你不能一直这样龟缩下去。身处超越常识的世界之中，你却固执按照常识的指引去行动，你这是在惩罚自己吗？你难道付出的还不够多吗？你怎么样才肯原谅你自己？你不是神，你只是个普通的人。你要承认自己有极限。温柔也好，有责任感也好，一旦超越了极限，所有好的都会转变成为负面的东西。你难道还不愿意醒来吗！”
“我叫你，住嘴啊！”
陆仁嘉突然出乎意料地给了男人一拳，把他打翻在地。
男人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扶起了椅子，拍拍身上的灰尘，好像不慌不忙的样子，这与一旁气喘吁吁的陆仁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男人最后又坐定了。他冷静的盯着陆仁嘉，说道：“你用这么长时间，给自己的心造了一个硬硬的壳子，来防卫外界的攻击。可你也把自己的心关了起来。如果你是快乐的，那我无话可说，可你并不是。我看得到你那比悲伤更加可怕的空虚。我看见了你不愿示人的部分，我也看见了你放弃过去的痛苦。我懂那痛苦……”
“呵，呵呵，你跟我说你懂！？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懂？？？你特么连人都不是，你跟我说，你懂！！？？？？”
男人显然没有想到陆仁嘉会这么说，错愕占据了他整张脸。
“哼，我的人生根本不需要你这不知道什么鬼的东西来剖析，你走。”
咖啡已经煮好了，虹吸壶中重新归为平静的咖啡粉看起来像在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却早已变得湿软，堆成了一坨小山丘。
男人别过脸去，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好，我真是自己犯贱。你继续活得像个鬼好了，我这个真‘鬼’离开了。”
那男人说完低垂下了头，然后又是一机灵。他看着正在盯着他看的陆仁嘉和秦秦，有些发蒙。
“我，我好像睡着了？”
“可不，我们俩都震惊了，真有人能一边吃东西一边睡着了啊。”秦秦顺着男人的话说着，陆仁嘉只是冷冷盯着男人看。
“哎呀呀真是的，”男人锤了自己的头一下，不好意思地说道：“最近真是太累了。唉，也不知道这样下去还能不能包住这份工作。”
“你呀，也别太大压力了，要不那片海越来越广阔了。”秦秦说着指了指头顶。
男人倒是爽朗地笑了，完全不介意秦秦拿他的缺陷说事。随后两个人就聊了起来。一旁的陆仁嘉惊讶于秦秦这个小妮子，反应实在是很快，就好像刚刚的事情没发生过似的。
——难道……难道其实刚才的一切只有我一个人记得？或者说刚刚是我陷入了幻想之中？
正在动摇之际，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杯咖啡。
“觉得好喝就什么都不要想，好好享受它。”
虽然是这么说，但语气里有不由分说必须觉得好喝的成分在。
陆仁嘉嗅了嗅，是很香醇的味道。他轻轻呼了口气，然后嘬了一口。香味从口腔贯穿了鼻腔，又向着脑子和肺部蔓延开去。很神奇的感受，咖啡豆不是上等的，但是跟陆仁嘉所追求的味道上的平衡这一点很契合。可以说这杯咖啡是充分了发挥它的优点，而尽可能让缺点隐藏起来的奇妙滋味。
“怎么样，好喝吗？”
“嗯。”
秦秦难以察觉地在一瞬露出了愉悦的表情。随后她把一本自订手抄的东西丢在了陆仁嘉面前。
“好喝你就自己学学吧。”
陆仁嘉一看，上面写着有关咖啡的事情。关于豆子，关于冲泡工具，还有很多不同的方式，时间的掌控等等。写得很详尽。回想了一下刚刚在吧台里秦秦奋笔疾书的样子，那时候大概就是在写这些吧。
“谢谢。”陆仁嘉脱口而出。
“敷衍客套的话就算了，好好看然后记住，以后这就是你的分内工作。”
陆仁嘉刚想再回应几句，店内的铜铃声又响了。
三个跟秦秦年龄相仿的少女走了进来。
“欢迎光临。”陆仁嘉说着鞠了一躬。
“啊。”有个中等个子的女孩好像有些惊讶，发出了轻声的惊叹。
“诶，新来了个服务生啊。”另外一个稍矮了一些的姑娘说道。
“对，路人甲，小甲执事。”秦秦边笑着说，边把几个人引进了内间。
——执什么事？你干脆给我印个路人甲的名片算了。真能见了人就直接把这名字宣传出去。
其中个子最高，也最挺拔的姑娘从路人甲身边经过，礼貌地点了点头，也随后跟了进去。陆仁嘉也拿上点餐单跟了进去。
“我还是老样子，要这周的推荐招牌餐。”那个个子最矮，但是最活泼的姑娘抢先决定了要点的菜品，然后瘫坐在沙发里，道，“呼~~好舒服~学校的桌椅实在太硬了。还是这里好。”
“请给我一份牛油果沙拉，时令综合果汁，和鸡肉三明治。谢谢。”那个各自最高的姑娘不慌不忙开口说道。
只剩下那个中等身材的女孩没有选好菜了。陆仁嘉看向了她，他发现那姑娘在偷偷观察他，看见他的目光转过来，她慌忙地装作看餐单的样子，但眼神时不时还是瞟一眼陆仁嘉。
“喂，文叶，你不会又不知道该选什么好了吧？”那个活泼的姑娘问道。
“不，不是的，我来之前想好了。要，要一份法式三明治，一个土豆泥沙拉，还有……还有……”
那个姑娘说完又瞟了陆仁嘉一眼，发现陆仁嘉正直直盯着她，她好像吓了一跳，一下子脸红得跟进了温泉里泡了半天似的。
——我不是裤链没拉吧……
陆仁嘉悄悄确认了一下，还好它好好拉着。不然搞不好又要被秦秦骂一顿，说欺负小女生了。
——啧，我管她要怎么说我干嘛。都是这一连串怪事搞得。真希望这烦人的一天赶快过去。
“还有奶油蘑菇汤对吧？”
那个高个子的女孩开口说道。
“对，对对，我要点的就是这个……”那个脸红的小女孩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陆仁嘉注意到她手上抱着一直大大的蜘蛛造型的毛绒玩具。
——呜……呜哇，虽然蜘蛛不是虫子，但是，呃，果然好恶心，蜘蛛和虫子，恶心。现在的小女孩，口味真重。在下佩服。
“好的，请各位稍等。”
陆仁嘉鞠了一躬，就去厨房准备餐点了。
“说他是执事，完全没错吧？”秦秦笑着调侃着。
几个姑娘也附和地点了点头。
陆仁嘉一边做着菜，一边想着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鬼”说的话。
他其实确实遗忘了一部分记忆。他也并非没有试图回想起来过，只是从没有成功过而已。好在这些回忆并没有影响到他的正常生活——如果他的生活算是正常的话。而另一方面，他也确实没有什么朋友。他想不通的是，为什么这个“鬼”会对他如此了解。还费劲心思去结构他的内心想法，分析他内心的阴影。“鬼”再闲，也总该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吧。为什么非得缠着自己。想不通。
“喂，你真的不认识刚刚那家伙吗？”
秦秦不知什么时候也回到了吧台里，她透过吧台特意开出的一道传递菜用的小窗跟陆仁嘉搭话道。
——看来不是我的幻觉啊。真难得，跟其他人一起遭遇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如果他真的是想要帮助我，为什么要装神弄鬼。早上就装成我的同事跟我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晚上又跟着我来到了咖啡店。摆出一副了解我关心我的悲悯模样，还不是因为觉得自己高高在上。”
“想不到你内心这么急躁消极啊。”
“我哪有，明明就是他可以，我说出实事罢了。”
“你现在有点像沮丧的小孩，故意夸大实事，搞得像别人仗势欺人似的，其实只不过是动摇了。”
“怎么你也要强行跑来分析我了，你们都是谁，弗洛伊德还是马斯洛？”
“你冷静点。你现在的样子跟你最开始表现出来的可不相符。”
陆仁嘉没有回答，他自己也感觉到自己很焦躁，可他不知道该怎么恢复惯常的样子。他的思绪已经被那个乱七八糟的故事搅乱了。
“不知道该怎么走的时候，停下来也没什么错。”
陆仁嘉听了这话，抬头看了看秦秦，原来她正在玩迷宫游戏。可那句话说得，他不能确定是在开解自己的心结，还是只是在单纯地说游戏，于是他没有搭话，只是继续切着菜。
“我觉得有件事，如果你还能再见到刚刚那个东西，你一定要做。”
“什么？”
“关于‘你连人都不是’这句话，你该好好道歉。”
陆仁嘉没有出声。虽说这句话其实没说错，但是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还在留恋着做人的时期。如果是的话，那么这句话真的是非常过分。因为自己生气就去刺痛别人内心最薄弱的部分，关于这件事情，陆仁嘉本身也是十分厌烦了，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这样做。
“我知道了。”
随后他们就再没有说话。
这夜，终于归于安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