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得放下诗书,闭上眼睛,眉头皱了起来。他知道,小姐此刻也一定是皱著眉头,眼里没有水雾,却仍旧充满哀怨。
“凝霜……”郑瑞安在心里偷偷唤著小姐的名字。平日里他只称她为小姐,丝毫不敢越礼,即便一个人待在屋子,也不敢叫出声来。
他知道凝霜的苦楚。虽然生在大户人家,锦衣玉食,却没有半点自由。若是亲娘在世可能会好些,而现在,即便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可是父亲又总是粗心大意,心思也多放在几个姨娘身上,对她难免有所忽略。
几个姨娘虽然当著父亲的面对她呵护备至,可是背地里却冷言冷语。
凝霜还是个性格极柔极弱的人,无论谁对她要求什麽,心里再怎麽不愿,她也会去做的。仅拿学琴来讲,郑瑞安就能看出她有著许多的不愿,因为教琴的时候她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直到教到了那曲《阳关三叠》,她才不知为何有了兴致,反复练习,很快就可以顺畅弹奏了。
刚刚开始教琴的时候,巧巧都一直在旁伺候。
巧巧是凝霜的贴身丫鬟,年纪较凝霜小上两岁,可是人很机灵,一遇到凝霜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想方设法的逗她开心,还不漏痕迹。有时被姨太太责骂,她一脸哭相的回来,可是赶上小姐不开心,她立刻把心思全用到小姐身上去。
郑瑞安很佩服这个小丫头的心劲,慨叹她没有生到好人家,否则也不会被人呼来喝去,这个年纪,还应该是在父母怀里撒娇的时候。
他也问过巧巧的身世,巧巧只是说小时家里太穷,被叔叔卖到了常家,再就什麽也记不起来了,不过她倒是能想起许多小姐的事来,兴致勃勃的讲给郑瑞安听。郑瑞安对凝霜的了解多是从巧巧那里得知的。
後来,再教琴的时候就很少能看到巧巧了。没有了巧巧,郑瑞安和凝霜间倒像多了许多隔阂,因为没有人在其中说说笑笑逗闷子了。
於是白日里郑瑞安就忙著教琴,凝霜忙著学琴,除了必要的言语,俩人的交流便是琴声和偶尔撞到一起的目光,接下来就是慌乱的躲闪,砰砰的心跳。
夜里,郑瑞安便辗转反侧回味著凝霜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回味著她发间幽幽透出的香,更是夜不能寐了。
郑瑞安经常会做一个完美的设想,他想如果自己赴京赶考,一旦高中,便可以衣锦还乡,到时就可以大方的向常老爷提亲,迎娶凝霜。
虽然他和凝霜很少言语,可是透过凝霜的眼神,他能够感觉到凝霜对自己也是有意的,只是这情意因为种种原因被深锁心中。她的愁眉不展,她的无奈轻叹,也多是因为她的事情是无法自己做主的。
於是郑瑞安又不敢离开,他怕自己离开的这段时日事情会有什麽变故。
其实变故已经开始了。他从下人们言辞闪烁的私下议论中得知五姨太正在撺掇常老爷把凝霜嫁给她的一个侄子。大家都很清楚五姨太此举的用意,当初向常老爷建议招婿入赘的人就是她,可见早有打算。
常万田虽然没有什麽官职,可是家大业大,膝下又只有这一个女儿,将来岂不是什麽都是她的?只是树大招风,无数个人都盯著这块肥肉。
几个姨太太经常费尽心机的明争暗斗唇枪舌战指桑骂槐,弄得剑拔弩张的,可是一旦常老爷西去,落到她们手里的又能有几两银子?
这关键是因为她们膝下无子,其实不管是不是子了,女也行啊。当初每个人都憋足了劲想添个丁进个口,结果都是白费力气。
既然这一条路走不通了,就换一条。
五姨太可是早就筹谋著把家业尽收己手了。她抓准了常家的这个弱项,要想抓住家业,就得抓住凝霜。一旦自己的侄子成了常家的乘龙快婿,凝霜还是那麽一个软弱的性子,到时不就是自己呼风唤雨的好时节了吗?
为了这一刻,她没少在常老爷身上下工夫。虽然她并不是最标致的,可是这些个姨太太中属她最得宠,就连年轻娇美的六姨太都得靠边站。
常老爷这段时间也经常向她打听那个侄子的情况,颇显关心。而且听说她已经给老家发了信,让她的侄子及早上路了。
於是常家上下都伸长脖子等著看这位幸运的姑爷,只听说他相貌堂堂,才高八斗,却偏偏父母双亡,落得个无依无靠。
常老爷本对他的出身很有微词,可是禁不起五姨太的软磨硬泡,她说以这个侄子的才干,升官发财是迟早的事。况且人都是“先成家,後立业”,将来常家助他发达,他能不感恩戴德对凝霜百倍的好吗?
五姨太特意拿凝霜说事,因为她知道凝霜是常老爷的眼珠子。而且她还就事论事,那就是远近十里八乡的有头有脸知根知底的人谁会让自己的儿子入赘?那底是凝霜的命格,也不知冲了什麽邪,偏偏就克夫。
这正切中了常老爷的要害,要知道他四处托人打听,可真是没有愿意倒插门的後生,当然,除了那些游手好闲的。
“过个三年两载的,添了丁,那是咱常家的骨肉。而且,如果让凝霜嫁到稍远的地方,别说你舍不得,我这心里也……”
每每说到这,五姨太都会适时的拿出手绢拭泪,她可能忘了自己平日是怎麽刻薄凝霜的。不过常老爷倒真是被打动了,也是,他在女人面前一向没什麽主意。
“先让他来吧,我看看,再做打算。”常老爷吐了口。
五姨太喜上眉梢,她知道,只要人来了,就等於事情已经成功了。就算常老爷有些犹豫,自己再吹吹风,这事就准成了。
她这边敲锣打鼓,胜利在望,郑瑞安这边可是愁得不行,京试遥遥无期,自己的计划根本就没有时间实施,就算是明天去赶考,可是等到几轮笔试下来,再等到放榜,回乡,没有几个月的时间是下不来的,到时恐怕一切都为时已晚。
郑瑞安平日很少和下人们联系,可是他从凝霜越来越急促的琴音,越来越紧皱的眉心能够感受到那个不幸的时刻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