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将军罪
木庸是个看上去像个儒雅的中年文士,他穿着白色长衫,羽扇纶巾,配上他那颀长的身量和俊逸的长相,任谁也看不出他是一个腹黑粗鲁喜欢整人的混蛋。
他侧身让过风臣,站在门口整理了下衣衫,又哈哈大笑三声,不过全然没有文人的洒脱豪迈气息,只能让风逍风瑶更真切地感受到他的粗鄙。
“贤侄啊贤侄,多日不见你老子我甚是想念,这饭菜可合你口味,来,风瑶妹妹让叔叔抱抱。”木庸说话虽大可语速极快,三两步走到风瑶旁边坐下并张开了手臂的时间就噼里啪啦说了一堆。
又听到熟悉的语无伦次不三不四前言不搭后语的开场白,风逍默然不语,接他的话头肯定会伤到自己的脑子,风瑶莞尔一笑,姿态优雅地行了礼后走到风逍的另一方后坐下,悄无声息地往风逍身边靠了靠。
木庸一点也无被拒绝的羞恼,‘豪放’道“几年不见,妹子出落得愈发水灵了,可处有对象,没有的话可以考虑下叔叔么!”他全然不在乎自己与妹妹的父亲是兄弟。
风瑶张大嘴巴,淑女形象荡然无存。风逍淡笑圆场:“不知木叔有何要事,邀我等前来。”
听到这么富有文气的话,木庸悄然挺起了腰,正襟危坐,淡淡道:“无甚大事,就是一起吃个饭,然后咱们聊聊天,你是不知道,被关在这鸟笼子里可闷坏洒家了。”最后几句话让风逍感到一阵无力,不过提到正茬就好。“那我们就一起前去用膳吧!”木庸正在兴头,一边喋喋不休一边将两人,不,三人领到了一处大厅。这次没有出乱子,大厅内的桌子上摆着城主府标准规格菜肴,风逍风瑶终于填饱了肚子。
酒足饭饱后,风瑶悄悄拉了拉风逍的袖口,风逍会意,打断了还在抱着整只鸡啃的木庸,木庸疑惑地抬起头“咋了?”
“没什么,只是离家多日,想来家中母亲必甚是思念,故我们三人就此告辞。”
“哦,那你走吧!”说完又低下了头。风逍笑了笑,拉着风瑶站起身来,就要离开。“慢着!你要走?”果真好事多磨,木庸惊讶地问道。风逍无奈地点点头。
“哎呦呵!你不能走!”木庸突然站起来说道。
风逍有些奇怪,木用虽然总是精神不太对头,但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他站住脚,看着他,等他的解释。
木庸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支支吾吾,憋了半天还是只说了句‘你不能走’。
风逍还是没动,只用眼神表达信息:你再不说原因我就走了。木庸眼神变幻,终是长叹了一声,恢复了平静。
他示意风逍坐下,自己擦了擦手和嘴,冲外面喊了声:“黑炭啊,别再外面杵着啦,整天吓唬小娃有意思么。”风逍风瑶偷偷低下了头。
风臣面无表情推门进来,好像没有听到他的嘲讽。
木庸却是偷偷打了个寒颤,刚才他感到了一丝杀意。他明智地转移了话题:“其实啊,我也不想让你们住我这,我这虽然冷清,但好歹不让人惦记,你们若是住在我这,我这怕得永无宁日啦!”
他整个人渐渐沉凝,散发着陌生的气势:“大家都在朝廷里办事,说是为了效忠皇上,可咱们是为了哪般,还不是为了分润点皇朝功德气运,为了让自己的武道更进一步。”风逍点点头,毕竟是将军之子,他接触到的可不是一般江湖人士所能比拟,自能明白他话语中的意思。
木庸悠悠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清酒,慢慢晃着,不知排演了多少遍:“可有人分摊气运功德,就要有人承担那累累白骨上的业力,皇帝肯定是不会要这些的,那些顶级世家更不会要,小一点的世家又承受不起,所以就由已经威胁到顶级世家却还不是顶级世家的倒霉蛋来承担。风家百年前是何等威势,如今只剩一家四口了。”说到最后,他嗤笑一声,不知为谁,亦不知为何。
风逍风瑶震惊失声,这些隐秘他们全然不知,虽然史书上是记载百年前风家鼎盛,人丁兴旺,可风逍觉得风家衰败不过是天道无常,哪里会知道这些龃龉。
木庸又抛出来更大的秘闻来圆他的说书欲望:“其实这些都怪不到当今之人,早在中古之末第一个皇朝建立之初就实行了分业之策,也就是将军这一官职的起源。”
“两国交战,血流成河,伏尸百万,谁之罪?民众造反,屠戮九族,悬尸十里,谁之罪?妖魔作怪,山崩地裂,江河倒流,谁之罪?”
他没等两个娃娃回答,一拍而起凌厉道:“非战之罪!”满桌残羹前,一人似黑夜般静默,一人像一座喷发的火山,两个少男少女虽有搏虎之力却在此时显得手足无措,任由听不清是‘非战之罪’还是‘战之罪’的声音在大厅里轰隆回荡着。
木庸平息了一下,坐下来接着说道:“可这一切都得有人承担,这些人就是将军及他们的家族。将军这个官职在一开始就代表牺牲!”
风逍风瑶脸色开始发白了。
木庸看了他们一眼笑着说:“不过你们不用担心,王朝鼎盛时区区业力都被无量功德压制了,到现在已经所剩无几了。我之所以不让你们回家其实另有原因。”
“真的!”两人的目光亮了起来,却忽略了或者是下意识忽略了‘王朝鼎盛时’这个前提。
“当然。”木庸似乎是不忍心再残忍下去,换了种语气说:“这个原因就是大将军老了,空下来的大将军一职会让很多人眼红,你们父亲可能也在争取,我是怕你们遇到刺杀,让你们父亲分心。”
大将军有两位,不过风逍风瑶都知道木庸说的是谁,这样的解释让两人能够接受,无形中缓解了刚才的压力。
木庸目光闪了闪,陡然说道:“不过想来有风臣兄的保护你们自能平安归家,是为叔的唐突了。明早就由我亲自送你们出城吧。”
风逍虽心思敏捷,但思绪混乱并没有注意到反常之处。木庸换来家丁引三人去客房。
在路上,风瑶放缓了脚步,靠近了风臣,轻声问:“阿叔为何不让哥哥在此多住?”
风臣脸色不变,与风瑶并肩而行,良久才传音道:“小姐伶俐,此番为夫人交代。”风瑶低头不言,疾走两步赶上哥哥。
一夜无话。
次日清早,三人取回了风臣寄在客栈的马匹,又置办了些干粮就此离开了铁壁城。
…………
话说大图大皇帝为天下之主,但大图只占据了从东至西大部分平原沃土,而各大仙门分据南北名山,只尊道宫,其中又以蜀山剑派,昆山战宗,八宝山星辰宗,景华山金山寺,大雪山明月宫,玉虚洞府,汤谷金乌宗,珞珈山持节阁八大仙门为首。
风逍三人白天赶路,夜晚就露营野外,三天之后,他们已经接近昆山山脉支脉。
“哥哥,战宗之人行事向来蛮不讲理,一言不合就动手,来时有黑甲军,他们不敢刁难,回去恐怕得有麻烦了。”
日子一久,加上是练武之人,心性坚毅,风逍心中不安早已化去,此刻迎风疾行更添豪情:“来就来吧,只要不是仗着境界压我耍赖,我有何惧!”
此时日头未高,太阳还带着清晨未散的朝气,远处是延伸出来的彷如巨兽般的黑影,不远处是一片片白墙黑瓦,苍茫古道上金黄映着翠绿,少年铿锵之语散发着蓬勃向上的朝气,融入阳光,飞向天空。
在离风逍三人不到百里之距的岐山山脚之下,道路中央站着三人。为首一人身穿黑色短衫,裸露出肌肉虬结的手臂,与还有些稚嫩的脸庞格格不入。剩下两人皆只是用兽皮简单围住了腰间,任由古铜色健壮的身体在太阳下反射出凶悍的光泽。不过三人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是背着一柄双刃巨斧,这也是战宗的标志。
三人看起来已经等了很久,身上都已布满了沙尘,连脚背都已陷入了泥土之中,在这炎炎烈日之中,其中的痛苦可想而知,但三人都是一言不发,只是用依然灼热的眼光看向前方,他们渴求一战。
齐陆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他已经站在这一天一夜了,不过他并不在乎,这比起自己闯山门连续三十三败并不算什么,如果不是大师兄,以自己的资质肯定得不到这次机会。
远方不断扭曲的空气中出现了三个黑点,不久之后,齐陆已经感觉到大地的隐隐震动,他左手取下了背在后背的长斧,轻轻斩在了地面,入地近尺。
齐陆抬脚上前,留下两个脚印,他大喝一声:“斧名寸斩,来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