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对不起，都是我这当爹的不争气，害苦了全家人。我把你托付给吴大个了！这是我唯一的办法！在家时你是千金大小姐，以父为尊，往后你是吴大个的‘屋里人’，要以夫为尊。切莫再耍大小姐脾气，学会伺候丈夫，料理家务，为夫传宗接代······”淑珍爹一字一顿道，毋庸置疑，他在交代遗嘱。“叔，我一天私塾都没上过，连自己的名字也写不好，所以也不懂啥避讳不避讳的。可我就是不明白了，仅仅因为你一时粗心犯了名讳，就被朝廷剥夺了官位，那么那些屡次祸害乡亲的地痞呢？朝廷为什么不给予沉重打击，以至于继续作威作福呢？你就这样手无寸铁地回去面对地痞，这和羊入虎口有何区别？这么做岂不等于助长他们的嚣张气焰吗？以后当官的见到他们不敢管，百姓见到他们就只有挨打受欺负的份了！”淑珍爹长叹口气，微弱的暖气流很快被强大的寒气包围，被驱散地不见踪影。吴大个的话字字戳中他的痛处，句句鞭笞着他的灵魂：“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保护我的爱女，至于其他······我无力改变。”淑珍爹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吴大个怔怔地看着淑珍爹，又转而盯着垂泪的淑珍，迟疑道：“叔，你愿意把女儿托付给我，是打心眼里瞧得起我，我真是······不知该如何高兴了。可你也知道，我，家徒四壁，长得又黑又丑，恐委屈了淑珍小姐，再说人家也没同意哩！”“她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主意？自古婚姻无不遵从于父母。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好歹守着这间茅草屋，勉强有口饭吃，有件衣穿。嫁汉嫁汉，无非是图个穿衣吃饭嘛！往后她淑珍就是你的人了！只要能随你平凡安稳地渡过一生，便是她的鸿福了！淑珍，这金手镯是我们家的传家宝，已经传了6代人。我没有儿子，如今该到传给你的时候了！吴大个，一个女婿半个儿，我也当着你的面说，这手镯与我来说，比命还珍贵！是我家族生生不息的象征！你们答应我，一定要保护好它！将来交给你们的子女！”“叔，我吴大个对天发誓！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誓死捍卫这只手镯！绝不让它落入旁人手中！还有淑珍，一定会一辈子对她好的。”吴大个立即跪在淑珍爹面前起誓。灯油快烧干了，灯芯吐出红红的灯舌。淑珍爹擦了下泪，欣慰地点点头，他缓缓起身，出门扬长而去。“爸爸······”淑珍双手攥着手镯，紧贴在胸前，她“扑通”一声跪下，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音在黢黑的乡间，被传得好远好远，淑珍爹那单薄的身影在昏暗月光的照映下，被拉得好长好长。至此，淑珍爹再也没有回来过。
不堪回首的往事浮现在眼前，悲痛欲绝的誓言犹荡耳畔。吴大个试图劝妻子：“淑珍，你听我说，孩子跟着我们没有活路，送出去能有口饭吃，长大了有良心的话还能回来看看咱们，他身上流着我们的血，这一点无论如何改变不了！可镯子一旦送出去就等于石沉大海，再也找寻不回来了！”淑珍的嘴唇微微抽动，无尽的绝望中包含着几分无奈的妥协，她浑身如泥般瘫软，泪如泉涌望着天空呼喊：“老天爷呀！求你开开眼帮帮我吧！”吴大个木然蹲下，抠着坚硬冰凉的泥土，口齿不清地吐出一席话：“土地爷啊！我每天起早贪黑为你忠实辛劳，你却这样待我！本以为指着你能过平淡祥和的生活，可没料到你与他们一样，尽把我往死路上撵啊！”天不语，地无言，有的仅是周围乡亲们的叹息啜泣声。阮小胖也跟着动容落泪，却被齐耀钟厉声斥责：“小胖，你的‘猫尿’怎么这么多？你又不会替他们交租，假模假式同情什么？”转而又气势汹汹朝吴大个夫妇发难：“好了，‘戏’演得差不多了，大伙儿该‘散场’了。吴大个，要不要我再帮你一把，替你联系人贩子找买家？不过有一点你大可放心，就冲你一言九鼎，孝敬长辈这两点，我绝不会打你镯子的主意。”见吴大个半天没答话，齐耀钟得意道：“这就代表你同意了！阮小胖，过来！有个差事交给你办！”“老爷，您有何吩咐？”小胖低头垂手地听命。“起草一式两份的卖子契约，然后让吴大个签字画押按手印。你不是认识几个人贩子吗？赶快联系他们，三日后我务必要收到银子，到时候我有重赏。”“是，老爷。”“慢着！”齐耀钟突然变了颜色，阴险地上下打量小胖，从牙齿缝中蹦出一句话：“你若胆敢背着我耍花样，那么，你的下场会比吴大个更惨！”小胖一震，抬头正遇齐耀钟杀气腾腾的眼神，吓得连退好几步。
齐宅刚躺下半个时辰，睡梦中的齐瑞江就从阵阵腹痛中醒来，开始瑞江并未在意，以为自己早饭吃得太急，属于普通的消化不良，谁成想肚子越来越痛，还伴有恶心呕吐的症状。瑞江再也坚持不住，强忍痛苦惨叫：“志伟，志伟，快进来，快进来！”靠在门外柱子上打瞌睡的志伟被瑞江的叫声惊醒，听到这惨叫声，志伟的大脑瞬间空白，来不及细想便夺门而入。只见瑞江的上半身无力地悬在床下，地上已有一滩呕吐物，眼看瑞江就要滚落在地。眼疾手快的志伟迅速上前抱住瑞江，助他仰卧在床。此时的志伟被吓得魂飞魄散，出门大呼：“快来人啊！少爷病得很厉害！”不一会儿，管家黄顺带着几个奴仆赶来，进门却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瑞江面色青得发黑，身体不住扭动，好生痛苦。好在黄顺保持冷静，对身边的仆人们吩咐：“东子，快请葛郎中来给少爷看病，福祥，你快把老爷从茶馆中叫回来，阿凤，你去禀报少奶奶！”三个仆人得令快步出门。
首先赶到的是慧琴，没见过世面的她被吓得趴在床前嚎啕大哭，谁也劝不住。“好端端的你哭什么？”身后一声威严，齐耀钟大跨步进屋。大家稍稍松了口气，因为“主心骨”来了，否则病情恶化下去谁也担不起这责任。别看齐耀钟内心比谁都惊慌，可在全家上上下下面前，表面上他必须保持镇定轻松。早饭时还生龙活虎的儿子怎么会突然间病得怎么严重？一旦有个闪失，这齐家等于断了香火啊！齐耀钟越想越可怕，心里不禁直打鼓：“难道，我方才的做法触怒了上天，上天用类似的手法惩罚我？不，不会的！我是在帮他们！我的瑞江只是偶染小恙！”心虚的他不敢再继续揣测下去。正当大家急得像热锅蚂蚁一样，门外传来东子的高喊声：“大家快让开一条路，葛郎中来了！”齐耀钟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葛郎中的双手央求道：“葛郎中，快给犬子看看吧！他到底染上了什么奇疾？”葛郎中二话没说为瑞江号脉，又问清了瑞江早餐吃的什么，慧琴一一作答。葛郎中沉思片刻，心里似乎有了判断，却又没有十足把握。看着葛郎中的犹豫神情，齐耀钟生怕有不祥的判断结果，声音颤抖地说：“葛郎中，犬子的病······严重吗？”“哦，齐老爷，您别太紧张，病情倒不是很严重。对！先不说了，治病要紧。厨房的人赶快去煮几碗绿豆汤！”这时葛郎中从药箱里取出一根鹅毛，掰开瑞江的嘴，又将鹅毛伸进去搅动，瑞江马上一阵恶心，再加上胃里翻江倒海，很快剧烈呕吐起来。见瑞江把胃内的东西吐得差不多了，葛郎中这才对齐耀钟开口：“少爷的病是因为早上吃了几天前腌制的生豆角所诱发的轻微中毒，生豆角本身带有毒性，且腌制食品在5至10天内毒性最强，这两个原因叠加，毒性不容小觑。少爷现在脉象急促，但食用这么少的量也不足以引起这么严重的反应啊？莫非少爷之前有伤寒发热之类的症状吗？”齐耀钟摇了摇头道：“不会啊，吃早餐的时候我看他挺好的，没什么异常，是吧志伟？”听葛郎中这么一说，志伟焦虑不已，他正犹豫要不要把早上少爷生病的事说出来，可一旦说出来就等于出卖了少爷，少爷他可得罪不起啊！突然被老爷这么一问，志伟被激得支支吾吾，一时间答不上话。精明的齐耀钟判定其中必有内情，便对志伟厉声喝道：“志伟，你好大的狗胆，少爷的玉体岂可被你这等蚁辈耽搁？还不从实招来！”志伟早就被吓得四肢发软，扑通一声跪倒边哭边说：“回禀老爷，其实我早上伺候少爷洗漱时，少爷就已有发热伤寒的症状了。”“那你这废物还不赶快向我禀报和请郎中啊！瑞江也是，怎么不吱声呢？”“哎？”齐耀钟突然想到了什么，疑惑地转头问慧琴：“你相公一早就病了，怎么你也不说？连我都要隐瞒吗？”慧琴委屈地直掉泪，又不住地摇头道：“爸爸，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还哭？大喜的日子也没个忌讳！”齐耀钟怪道，又说：“志伟，还是由你来说。”志伟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昏睡着的瑞江，顿了顿继续说道：“奴才该死，请老爷赎罪！其实······其实，少爷昨晚一宿都在书房，今早我叫少爷起来时才发现他趴在桌上睡着凉了。”周围的人都吓了一大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一宿都在书房？”齐耀钟瞪大眼睛不相信地问。在得到志伟的默认后，他对慧琴责问道：“你快告诉我你们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等等！”齐耀钟不希望此事被传得人尽皆知，于是他板着脸站到众人面前掷地有声道：“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许外传，否则你们的家人都会跟着遭殃，都听清楚了吗？”“是，老爷，都记住了！”大伙纷纷表态。
“绿豆汤来了！”“葛郎中，我儿的病喝绿豆汤就行了吗？要不要再加些药物？”“哦，当然不是。少爷张口呕吐时，我发现他牙龈红肿，多半是火气过旺，取蒲公英茎叶煎为汤药，可解毒凉血，待晚上睡前服用。第二天再加些主治咽喉肿痛的金银花。”说着葛郎中提笔开好了方子。“少爷体热外加轻度中毒，绿豆汤正是清热解毒的良药，一天三次、一次一碗，连服三天就会好转。还要注意饮食清淡，多饮水，多休息，我想会很快痊愈。”“啊！谢谢您，葛郎中，您去账上取诊疗费和答谢费吧！今天乱成一团，恕我不能留您吃饭了。”齐耀钟长舒口气客气道。送走了葛郎中，齐耀钟板着脸进屋气呼呼道:“慧琴和志伟留下，其他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慧琴哽咽地把昨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齐耀钟，齐耀钟长吁短叹道：“唉，慧琴，不是爸爸说你，这事大半错在你，要不是看在当年你爷爷救了我一命的份上，唉！不提了，不过你既然嫁到了齐家，就再也不是那个在娘家啥事都不管的小姑娘了。你要在生活中多吸取经验教训，领悟人情世故，迅速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女主人，我想瑞江会越来越喜欢你的。瑞江那边的思想工作有我去做，你和志伟先退下吧！记住我的话。”
某天早晨，齐耀钟来到瑞江的卧室。经过三天的调养休整，瑞江的身体已好了大概，烧退了，胃口也好了很多，只不过还有些微咳。瑞江这几天睡得很香，当日醒得很早，精神看起来也不错，此时正坐在病榻上若有所思着什么。“瑞江，身体好些了吗？”齐瑞江这才回过神来，他想得太入迷，连父亲进屋都没察觉。“谢谢父亲关心，我已经好多了，这几天让父亲为我操心，我真是不孝极了！”瑞江惭愧道。“刚才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齐耀钟微笑着轻声道。“爸爸，我······”瑞江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孩子啊！你不说我也能猜出来，知子莫如父啊，你是在为你的婚姻发愁。慧琴这孩子的确不懂规矩，不悉洞察世态，既连累了家人又贻笑大方，今天我就把这段尘封的往事统统告诉你。”“二十年前。”齐瑞江娓娓道来：“有个姓姚的富商闻讯了我做糕点的手艺，慕名前来品尝我的糕点。那时我的店面很小且刚出师，所以每个顾客对我来说都是一块活招牌，要认真对待，尤其是像姚老板那样的大富商，我更是不敢有丝毫怠慢。制作糕点的每个步奏都力求分毫不差，当然最后呈现在姚老板面前的也是香甜美味的糕点。他品尝后赞不绝口，临走还高兴地说要帮助我的店扩大规模，宣传我的手艺。我当然很激动了，满心以为遇到了贵人。哪想到当天夜里我睡得正熟，一群手持刀棍的彪形大汉突然闯入我家，见东西就砸，还打了我和你爷爷奶奶，随后拖着我去见官。到了县衙才知道，原来姚老板在吃了我的糕点后、回家不久便猝死了！他的家人一口咬定是我毒死了他，要我偿命！姚老板生前和知县大人是好朋友，我真是有理讲不清啊！极力否认，被打得遍体鳞伤昏了过去。无耻的县官大人竟命衙役拿着已经昏迷的我的拇指画了押，力图早日交差。果然，县官大人判我在五天后问斩，你奶奶不忍看我血洒街头，宣判当夜便绝望地投河自尽了，留下了你的爷爷为我收尸。在死牢里的每一天，我都在疑惑中度过，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为什么姚老板吃过我的糕点后突然暴毙。就在开刀问斩的头一天，我却被宣布无罪释放，可慧琴的爷爷、也是我的亲舅舅却进了死牢，他说一切都是他所为。理由是姚老板前几年抢占了他十亩肥田，怀恨在心，一直暗中寻找谋杀姚老板的机会。终于在前几日打听到姚老板光顾我的店，便偷偷潜入厨房，在面粉中投了毒。我出狱后悄悄打听过，原来舅舅根本就不认识姚老板，抢占土地之说更是子虚乌有，事发当天也没有伙计看到舅舅出现在店里。我顿时明白舅舅是为我顶罪的，可他为什么要背这口黑锅？我发疯般跑到舅舅家，找到他的家人一问究竟。舅舅的儿子，也就是你表叔，他告诉我，我还年轻，刚成亲，妻子也有孕在身，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如果我死了，等于全家都掉进了万丈深渊。而他年纪大了，膝下有三子，没什么负担。恰巧你表婶当时也有孕在身，舅舅的遗愿就是我能和你表叔两家指腹为婚，他也能安然瞑目了。听到这些话，我当即要冲进县衙把事实的真相说出来，但你表叔拼死拦住了我，说‘如果你说出了实情，昏庸糊涂的县太爷会认定你俩合谋杀人，不仅你羊入虎口，我爸也白死了，这就太不值了！表哥，你就顺从我爸的临终遗愿吧！’当时的我潸然泪下，体察了舅舅的良苦用心，舅舅的恩情我一定要报答，因为我还有最起码的良知。在这黑白颠倒的社会里还能看到患难亲情，实属难得啊！当即同意了这门亲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