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坐定，车马相仕炮等纷纷落定，一场智谋的比拼拉开了序幕。“当头炮！”“马来跳！”······双方一上来即展开攻守之势，瑞江主攻，齐耀钟主守，很快，几颗红方棋子“渡河”，踏上齐耀钟的“阵地”，反观黑方，不仅底线的“车”和“马”被大举压境的“红车”死死制约，连“黑炮”都躲在边线上不敢露头，明显红方占据先手。见自己攻得轻松自如，瑞江笑道：“爸，我知道你棋艺精湛，可也不要刻意让棋啊！这样，我就算赢，也胜之不武。”“爸爸向你郑重保证，没有让棋，把你的真本事全拿出来！”“好，那儿子不客气了，卧槽马将军！”瑞江斗志激扬地喊道。“谁让你客气了，我黑炮回撤压在九宫边框中线上，别你的马腿！”齐耀钟从容化解危机。“爸，你这一味防守怎能行？一次可以，两次可以，还能防得住我三次四次？看到了没有？你这都快成死棋了，全在我掌控下。”瑞江洋洋得意道。此时，齐耀钟似乎有了放弃的架势。“爸，你把车送给我吃啊？”瑞江惶惑道，又谨慎地分析局势，自言自语道：“也没陷阱啊？”于是，瑞江放心大胆的解决了父亲的“大将”。齐耀钟苦笑了一下，连连摇头，多次举棋不定，半晌，他长叹一句：“一招棋错、满盘皆输啊！”“爸，咱可不允许悔棋的呦，没想到你也有犯低级错误的时候。”瑞江认定自己胜利在望了。“自然不能悔棋，如今该我落子了。”话音未落，只见一直不起眼的黑炮突然长驱直入抵达黑方（八，9），即红方（二，2）的位置上。瑞江的情绪高涨，话也自然多了起来，每一步棋都能惹来他一阵滔滔不绝的“讲解”。“爸，你的炮落在这里对我威胁不大。”齐耀钟不动声色地布阵，瑞江干脆将绝大多数兵力推至对方“地盘”，围绕九宫格“狂轰滥炸”，却往往不得要领。正在瑞江敲着脑袋寻找新的突破口时，忽然大惊失色：“我记得你方才一盘死棋的，怎么现在全‘活’了？天哪！你预备进攻我了！”瑞江慌不择路地飞相叉仕，一副为“老帅”穿护身符的样子。由于“黑炮”始终在（八，9）处岿然不动，红方也不甘心回撤“兵力”“保家卫国”，瑞江依旧做着漫无目的的进攻，可“老将”像是水中泥鳅，费了好大劲也逮不住，瑞江心虚了，额头上渗出了细汗······接下来，黑方好似睡醒的雄狮，亮出了它锋利的“獠牙”和“利爪”！这时，齐耀钟将唯一的车由左路迁至右路。该棋数不言而喻，意在“飞流直下”直面“老将”。原来瑞江顾忌黑炮压底线“将军”，动用的全是左路“相”“仕”，瑞江忙撤下“仕”。攻势愈发犀利的黑方向前跳马，瑞江心里暗叫“不好”，眼看就要“将军”！“对啊，我的‘相’可以‘飞’去你的‘马’。”瑞江眼睛一亮，认为自己尚有转机。不料，齐耀钟点了点一黑子，浇灭了瑞江刚燃起的希望。那只黑子乃一“过河卒”，其位置（六，7）不偏不倚别在了“象眼”上。瑞江哪里还有心思进攻，急忙“回撤”“兵力”以求“护主”，可惜远水救不了近火，但见黑马强势一“蹬”，“将军”！“帅五进一”成了唯一的选择。黑方“车二平四”、不紧不慢地“吃掉”了“仕”，与“帅”近在咫尺。这一“吃”太厉害了，导致“帅”下不来了。此时，齐耀钟走了一步棋，等于奠定了胜利，那便是“车四退二”！意在红方（五，3）的位置上不管有没有“相”，“帅”都不能向前进一步了！既然上下的方向皆已被“堵死”，那么左右方向呢？诚然，左边也被“黑车”牢牢把控，右边一步也走不通，原因在于“将”恰恰居（六，1）位置，纵线上再无其他棋子，双方“统帅”严禁“碰头”，无疑，“将”成了瓮中之鳖。瑞江紧咬着嘴唇，他放弃了挣扎，“束手就擒”。因为他知道，父亲的另一“马”只要往（七，9）处轻轻“一跳”，与处在（八，9）的炮形成经典的杀招“马后炮”，即可宣告“帅”的“阵亡”！
输了棋的瑞江一脸惶惑，他想不通自己为何糊里糊涂败下阵来。“孩子，输了不要紧，要紧的是输了仍不去总结经验教训，人生如棋。瑞江，你年少气盛，争强好胜，这从你开局的凌厉攻势中就能看出，甚至不顾‘家园’安危。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哪里谈得上打败别人？或许你会反驳，说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对，没错！可你做到有条不紊地进攻了吗？做到各棋子相互配合形成合理棋阵了吗？分清楚‘战场’中版块的主次了吗？都没有！我看到的只是你开局进攻一味图快，中局运子缺乏灵活。发展到后期时，时常‘孤军奋战’，其根源在于你进攻没有目的性！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我来打个比方，倘若将总兵力比作一张进攻网，你的网很大，但网眼也大，我的网很小，但网眼也小。你分散兵力，遍地撒网，即使网住机会，机会也会轻而易举地逃脱。我集中兵力，重点打击，一旦机会落网，我必迅速收网。”瑞江听得直点头，父亲的话令他意识到自己的失误。想着想着，瑞江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抬头问父亲：“爸，你那车是故意给我吃的，根本没有下错对不对？”齐耀钟这才露出狡黠的笑容：“下棋少不了缜密心思，如果我粗心成那样，凭什么称雄乡间呢？所以我就主动‘献鸡给黄鼠狼’了。”“可我还是搞不懂你为何要这么做，平白无故折损一员大将？”“平白无故？看来你根本没能体察我的用意。当时你几乎控制了整个棋局，我若不忍痛割爱，如何打破被困僵局呢？还记得我曾对你讲过壁虎的故事吗？壁虎被蜈蚣咬住了尾巴，它要想活命，只能自残挣掉尾巴。假如它惜尾惧痛，到头来只能是死路一条。我舍了车后，犹如断尾的壁虎获取重生！”“既然你故意舍车，可之后那句‘一招棋错，满盘皆输’又是何意呢？”“哈哈哈哈······”齐耀钟大笑却不语。瑞江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倏地，他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原来这句话是说给我听的！”齐耀钟这才夸张地点头，长舒口气道：“我若是你，不会选择图小利，忙不迭去吃对方的‘车’，而是继续加强控制全盘，同时寻找稳健战机。那一步是整盘棋的分水岭，之后，我逐渐变守为攻，在棋盘上自如布阵，一会儿声东击西，一会儿敲山震虎，把你扰得目不暇接，一步步将你逼上死路！”“哦，我还以为只有在老将不保的危急关头下才会被迫‘弃车’呢。”“当时的情况距老将不保还差几步呢？于我的‘车’而言，今日的‘献身救国’远比明日的‘随君殉国’有意义得多。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不过我在此着重强调的是，会舍，是门深奥的学问！纵览红方，五个‘兵’，最终只有硕果仅存的一个，并且未‘渡河’。很显然，你对‘兵’的死活不太在意，甚至可以说是视而不见。”这句话直中瑞江心窝，他微微点头。“以你对兵力优势的理解，完全抛开了当下主观局势，而简单盯着每只棋子单个的客观威力，单纯地认为将所拥有的全部兵力相叠加便能得到总兵力，而得分高者可占优？其实一个棋子的作用，除了它本身的能力，更离不开当下棋盘局势，即它所处的位置，与敌我棋子的关系能否助它发挥最大作用。一个人也是如此，历史上怀才不遇的名士还少吗？又有几何英雄无用武之地？孩子，今天找你下棋，就是要告诉你，不要死认准状元的名头。说白了，朝廷就是一盘棋，所有官员都是皇帝手中的棋子，那么科考一甲三人则扮演‘车’的角色。你现在瞧我的棋，锁定胜局的却是‘炮’与‘马’，‘车’只是二者的陪衬。总而言之，记住为父的忠告：戒骄戒躁，很多情况下，做最合适的要比做最好的有用得多！这才是‘人外有人’的核心。”“爸，我也常提醒自个儿戒骄戒躁，但说着容易，做起来难啊！你有什么好办法吗？”“首先要放宽心态，不要简单地被乡试排名蒙蔽了心智。我推荐你练正楷，心无旁骛重复着横平竖直，时间一长，性子自然就磨出来了。”说着齐耀钟踱步至书桌前，端详起瑞江的书法，不满道：“写字是很忌讳掺杂情绪的，高兴时画得龙飞凤舞，失落时圈得缩头缩脑，除了我没人相信这乃取自一人之手。科考要求举人们一律采用正楷答题，字体不端则很难给考官留下好印象。”“爸，谢谢你，我会全部按你说的去做。”
功夫不负有心人，瑞江也颇为争气，勤奋努力，加上瑞江天资聪颖，课堂上时常举一反三，领悟能力很高。即使在课堂上稍有倦怠，李老先生也会严格加以制止，又经过了几年的修炼，积淀的学问正如酿造的陈年老酒，时间越久愈发醇厚浓香。茶馆的生意也在齐耀钟的精心打理下越来越红火，规模也在逐渐扩大着。
转眼齐瑞江19岁了，拥有解元光环的他赴京赶考，参加三年一次的会试。此时的中国内忧外患，几年前的甲午战败令中国元气大伤，马关条约的耻辱签订尚历历在目，腐败无能的清政府急于应付列强的割地赔款，军队御敌无术，扰民有方，民不聊生。可科举仍照例进行，朝廷通过选拔能仁志士试图继续维持统治，苟延残喘，殊不知清王朝早已病入膏肓，仅剩下几口气罢了。康有为，梁启超的戊戌变法让以光绪帝为首的帝党眼前一亮，天真的笃定他们既能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又能帮助光绪帝从慈禧太后手中夺过大权，告别傀儡皇帝时代。但现实是冷漠残酷的，势力遍布朝廷的慈禧联合众多思想传统的守旧大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囚禁光绪帝于瀛台，杀害六君子，除保留京师大学堂外废黜一切变法时期颁布的法令，百日维新被扼杀在摇篮里，清王朝向无尽的深渊加速滑去。
再过十天就是齐瑞江赴京赶考了日子了，年近20的瑞江相貌堂堂，才华横溢。可多年养尊处优的少爷生涯却令他变得自私冷酷，他的脑袋被父亲强行灌输传统思想。‘官做得越大越能出人头地，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成了瑞江常挂在嘴边的信条，恃才傲物的他也被很多人看不惯。今天是中秋节，秋高气爽，空气清新得像滤过似的。双龙镇热闹非凡，舞火龙火狮，天上人间，流霞飞彩。齐宅更是如此，仆人们将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天井中整齐地摆放着各式花卉。属菊花独占鳌头，它不仅用来观赏，还是一味平肝明目的良药。它可以和上好的六安瓜片一起冲泡，也可和糯米，酒曲等一起酿造香糯醇厚的菊花酒，那可是重阳节的重头戏啊！不知不觉，圆月爬上枝头，奴仆们纷纷端上了菊花茶，大别山糖炒油栗，还有齐耀钟亲手做的月饼，齐家老少爷俩坐定。夜色渐浓，月色渐亮，齐耀钟啜了一口茶，然后若有所思地放下碗盖，郑重严肃地对儿子说：“‘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可今天，我不打算与你聊趣事。瑞江啊，再过十天你就要离开家乡，独自上京打拼你的将来了。你现在既已学成，为父就不能一直跟着你了，往后的路要自己学着蹚，哪怕你的脚满是泥沙，鲜血淋漓，也要勇敢地走下去，我相信我的儿子定能学而优则仕！待你高中之后，为官要誓死效忠大清，不能忘记你的荣华富贵都是皇上太后给的！当然为父会将你表叔的女儿许配给你，你们指腹为婚，亲上加亲，亲戚关系岂不更甚？你也老大不小的了，立业成家。倘若你不幸名落孙山，也不要因为一次的失败而灰心，你的婚事我依旧会妥善操办，以后妻儿也会被安排周到，你不用多操心，安心读书便罢。总之不管怎样，你以后要多给我生几个孙子，这样才能多子多福，人丁兴旺，懂吗？”“孩儿记住了。”“今天的月饼是我亲自做的，就当做为你践行了，快尝尝！”齐耀钟慈爱地催促道。此时，齐瑞江的脑海里一直回想着父亲刚才的谆谆教诲，便含糊应道：“唔，唔。”随即抓起一块月饼，咬了一口，“咦？”齐瑞江狐疑道：“这是什么馅料做的？我以前从未吃过。”这时，齐耀钟语重心长道：“这是我对你的殷切期望。此饼名曰‘五子登科’，采用莲子，栗子，瓜子仁，松子，榛子，这五种果仁混合制成，意在祝你金榜题名！”可怜天下父母心，望着为他操劳一生的父亲，想着父亲语重心长的话语，瑞江不免红了双眼，他坚毅的咬了咬嘴唇，掷地有声地说：“‘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如今乃八月，菊花仅初开，尚未怒放。爸，我向你发誓，儿子走时虽是一介布衣，但定会在九月的考场里所向披靡，‘斩杀’所有对手，显名于金銮殿，回乡时骑着高头大马，身着顶戴官服向你问安！”“佳儿也！”这个一直以强势干练著称的中年男子多年来第一次落下激动的泪水，他定了定神，用略微颤抖的手抚摸儿子的肩头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夜深了，在这个团圆的时刻，别忘了我齐家的先辈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