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就是个炎热的夏天。又正好到了中午时分,只要是走在外面,无论躲到哪里,都逃不开从正上方直射下来的太阳光。
这是暑假的最后一天。
踩在章平师范学校门口崭新的沥青路上,会觉得很有些软软的弹性,就好似上面的柏油,也被烤到了要融化的边缘。
一个身材瘦削,戴着一顶白色Tommy棒球帽的墨镜青年,此刻就走在这条路上。
他走得很慢。
一会去瞅瞅那边破旧的墨绿色邮筒,一会抚摸一下这边有些晒蔫了的冬青树叶,又过了一会甚至盯着一根电线杆子上治性病的老中医广告看了半天。
似乎对这条路上所有的一切都表现得很有兴趣。
然后他看了看手表,突然加快了速度,小跑着跨入了章平师范的大门。直到跑进了教学楼下的屋檐,才停了脚步。
说来也怪,刚等他停下,天上便响起了一声惊雷。原本一片湛蓝的天空,不知从哪里飘来一朵乌云,接着,黄豆大小的雨点便急促地落了下来。
墨镜青年站在屋檐下看着离自己不到十公分的雨帘,满意地笑了笑,似乎很满意自己对于时间的把控。
随后才慢慢走上了教学楼的楼梯。
离开学还有一天,整座教学楼里此刻空荡荡的,除了原本就不属于这里的他。
他的脚步声一顿一顿的很有节奏。伴着同样有节奏的雨声,仿佛奏响了一曲诡美乐章的序幕。
等到他站上了四楼通往五楼楼梯的缓步台上时,雨忽然就停下了。
夏日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一会时间,太阳又钻了出来。只是经过了那场阵雨的洗礼,方才的威力已经减弱了不少。再加上时不时有一阵微风窜出来捣乱,被阳光烤干的天地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
墨镜青年凑近了梯间墙上凿透的花纹空隙,出神地望着对面50米外,只有三层的教师办公楼的天台。
然而,视线所及处,除了满是锈迹的铁皮围栏和一块块的粗糙水泥地板外,似乎什么也没有。
他看了看手表,又继续盯着那处看。
他的表情是如此的专注,以至于让人怀疑,是不是在某一个特别的时间点,那边的水泥地上就会突然长出美丽的花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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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1998年的8月31日。
再过一天,15岁的陈吾生就要变成一个高中生了。
他总是很勤奋。在两个多月前结束的中考上,他的发挥也很稳定,和班主任老师的预估一样,和模拟考相近。稳定的离重点线差了十几分。
虽然不情愿,但陈吾生原本还是做好了去读普通高中的打算。可望子成龙的陈父陈母却依然没有认清儿子勤奋却并不聪明的现实,痛下血本,花了一万五千块钱,又托了人,弄来了一张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
这些钱原本是准备存来用作他们家去年花五万买的一套60平米的学校集资房的装修款,但到了这时候,装修什么的,自然不用提了。搬进新房也是遥遥无期的事情。
也因此,陈吾生非常自责。还没开始上高中,便早早借来了高中课本开始预习。只希望笨鸟先飞,能够在高中时期比别人走快一步。
他们家现在住的房子,是章平师范的校长特批给陈吾生身为体育老师的父亲暂时容身的两间十余平方米的闲余办公室。
小小的两间屋子,一间是厨房,一间就是陈吾生和父母的卧室。
一张布帘隔起来的钢丝床就是他的私密空间。
此刻,他就坐在这张床上,捧着一本高中英语,死记硬背着上面的单词。
他的身上仅仅是穿着一件那个年代最普通的杂牌黑色短袖T恤,连印花也没有,下身是一条宽松的格子纹大裤衩。可即便是这样,他的身体各处依然不停地在往外冒汗。
那时节,在章平这种小县城,普通人家是装不起空调的。陈吾生家里自然更没有这个财力。于是放在破旧书桌上的一架老式的铁皮电风扇,便成为了他唯一的避暑工具。
可在这种炎热的日子,便连风扇里吹来的风也似乎都是热的。
陈吾生正有些烦躁,却听到外面打雷下起了雨。开了门,一阵舒适的微风迎面而来,让他惬意地闭上了眼,感受着这夏日难得的清凉。
只可惜,雷阵雨总是像处男的初夜,来势汹汹却难以持久。
见雨停得这么快,陈吾生叹了口气。却也不准备再进屋闷着,索性拿了书,走上了办公楼的天台。
“这里的风可比风扇吹得舒服多了。”
陈吾生嘴里嘟囔了一句。便不再浪费时间,趁着太阳还没恢复到最毒的状态,一边来回踱着方步,一边又翻开书背了起来。
也不知是谁在天台上扔了几块红色的方砖,偏巧陈吾生踏出的一步,正好绊在了其中的一块上面,随后一个前冲,前额狠狠地摔在了另一块方砖上。
血流如注。摔下的人,也立时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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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镜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教学楼里走了下来。
他悄无声息地走进办公楼,又轻车熟路地走上了天台。
陈吾生依然晕在地上。
青年蹲下来静静地看着他,同时摘下了帽檐下的大大的墨镜。
可以看出他此时的眼神有些复杂。嘴里喃喃自语的好像是这几个字:“记忆里的这一天,一晃就过去了18年……”
墨镜下成熟的面孔,线条本有些太过柔和,但额头上一条拇指长的疤痕,却反而让这份柔和里添了些阳刚。并不算大的眼睛里很有神采,下面的两条剑眉粗而整齐,更是让他多了几分英气。
或许这张脸并不符合这个年代帅气的标准,但看起来却很有种亲切感。
最重要的是,竟然与地上15岁的陈吾生有七分相似。
“原以为重生过去,只是一场梦那么简单。却原来竟是要抢夺原本那个我的身体。罢了,你就先沉睡吧。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具身体也只能先借给我了。”
青年叹了一声,随后,轻轻俯身下去,身形竟渐渐融在了地上的那具身体之中。